[烛光生存狂]-在乌苏里的莽林中：乌苏里山区历险（全文完）

第二十四章与红胡子遭遇

白天，德尔苏在小路上发现了人的足迹，他细心地研究起来。有一回他拾了一个香烟头和一块蓝大布，他认为有两个人曾经路过这里。这两个人不是做工的中国人，而是游手好闲的人，因为劳动的人是不会仅仅因为新大布脏了就把它扔掉的，甚至一块破布，不到坏得完全不能用时，他也舍不得扔掉。

再说，做工的人都抽旱烟袋，香烟对他们来说实在太昂贵了。德尔苏继续他的观察，发现了两个过路人休息的地方，而且其中有个人还在这里脱了脱鞋。扔掉的子弹壳说明，这两个中国人都有步枪。

我们越往前走，捡到的东西样数越多。德尔苏突然停了下来。"还有两个人走过，"他说，"现在有四个人了。我的想，是坏人。"我们商量了一下，决定离开小路投荒而走。我们爬上遇到的第一座山岗，向四处眺望。前面，大约离我们有四公里远，可以看到普拉斯通湾；左边是一条高耸的山梁，山那边可能是西南岔河；后面是多尔戈耶湖；右边是连绵起伏的侵蚀丘陵，丘陵那边便是大海了。

因为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迹象，我就想再回到小路上去，可是赫哲人却主张到向北流的一条山泉那里去，然后沿着山泉到塔季别河。

过了一个小时，我们到了森林边缘。德尔苏吩咐我们在这里等他回来，他自己就侦察去了。

塔季别河是一条不大的山溪，流经已成为沼泽的，宽阔的小河谷，河谷里长满了柳树、赤杨和白桦。

黄昏临近了。沼泽变成了黄褐色，呈现出一派毫无生气而又凄凉的景象。群山坠人暮霭的蓝色烟雾中，显得很阴郁。天色越暗，森林大火在天空的反光就越亮。过了一两个小时，德尔苏还没有回来。我开始有点担心了。

突然。远处传来了喊叫声，随着又响了四枪，接着又是一阵喊叫，一声枪响。我刚想朝那里跑，但是我想到，这样我们和德尔苏之间就会失掉联系。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赫哲人回来了，神色极为惊慌。他急急忙忙讲述了自己的遭遇。他顺着四个人的足迹走到普拉斯通湾，看见那里有一座帐篷。帐篷里有二十来个武装的中国人。他断定这些人是红胡子之后，便在灌木丛中往回爬。但这时狗发觉了他，汪汪地叫了起来。三个中国人抓起枪就来追他。德尔苏跑着跑着，陷进了烂泥沼泽里。红胡子大喊起来．叫他站住，接着便开枪了。德尔苏一走上干地，连忙跪一条腿瞄准强盗．开了一枪。他清楚地看到，一个中国人倒了下去。另外两个在受伤的人跟前停下来，他就继续往前跑。为了迷惑红胡子，德尔苏在他们的视野内时故意朝与我们隐蔽的地方相反的方向跑，然后再兜一个圈子回到这儿来。

"我的褂子红胡子打了洞，"德尔苏说，并给我们看他那件被子弹打穿的短上衣。"我们的应当快走，"他说完就背起了背囊。

我们悄悄地往前走，尽量不弄出一点儿声音。赫哲人领着我们避开小道，沿布满碎石的干河床走去。

大约在晚上九点钟，我们到了要子河，但是没有到有房子的地方去，而是留在野外露宿。夜里我感到很冷，便用帐篷裹住身子，但是到处都有潮气钻进来。谁也没有合眼，大家焦急地等待着天明，而时光好像有意和我们作对，抻得很长，没有尽头。

天刚蒙蒙亮，我们立即动身赶路。必须尽快同r．M．格拉纳特曼和A．H．麦尔兹利皿科夫会合。德尔苏认为，我们最好离开小路。我们照办了。我们涉水过河后，走上一条羊肠小道，刚准备钻进草丛里去，正好有一个鞑子，手里拿着枪，从灌木丛中走出来，迎头碰上了我们。起初他吓了一跳，同时也把我们吓坏了。可是，当他看见士兵和哥萨克之后，便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封公文递过来。这是H．A．帕利切夫斯基的来信。他通知我说，中国队长张保率领一支炮手队从三河皮沟河出发搜寻红胡子。我看信的时候，德尔苏盘问鞑子，而这个鞑子同样也盘问他。现在弄清楚了，张保带着他那三十名炮手曾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过夜，此刻已经快到要子河了。

果然不错，大约过了二十分钟，我们便和他们相遇了。

张保是个身材高大的汉子，四十五岁光景。他穿一身平常的中国蓝布衣服，只是比一般做工的中国人穿得整齐些。他那表情灵活的脸上打着饱受苦难的烙印。他留着两撇中国式的黑胡子，已经有些花白了。这个人乌黑的眼睛里闪耀着智慧，嘴角上总是挂着微笑，但脸上却从来没有失去过严肃的表情。他要讲什么问题之前，总是先考虑好自己的答案。说话时慢声细语，不慌不忙。我还没有遇到过像他这样兼有严肃、淳厚、精力充沛，明白事理、坚定不移等品质和外交才能的人。在他的身上，在他的举止风度中有知识分子的某些特点。他的智慧、自尊和善于使众人服从的本领，都说明他不是一个普通的中国人。很可能他是一个从中国逃出来的政治犯。

张保指挥的这支队伍是由中国人和鞑子组成的。他们都是年轻人，一个个身强力壮，武装良好。我立即发现，他的队伍纪律严明。他的一切命令都能迅速执行，从来没有发生过需要他把命令重复两遍的事。从库松河到奥耳加湾，在整个地区，张保是最有威望的人。中国人和鞑子有事都找他商量。如果某个地方需要为两个势不两立的仇人进行调解，中国人也总是去找张保。他常常为受欺负的人打抱不平，因此，树了许多暗敌。他对红胡子特别仇恨，到处追击他们，吓得红胡子不敢再越过要子河一步。

我们碰到的那伙强盗，乘小船到普拉斯通湾，图谋抢劫进湾躲避坏天气的小驳船。

张保对我的欢迎既彬彬有礼，又不失尊严。当他得知德尔苏半夜里遭到红胡子追击的情况之后，详细地询问他，事情是在什么地方发生的，同时用小棍在沙土上画了一个平面图。

了解到有关情况之后，他说他必须赶快走，两三天之后就能回到三河皮沟河去。然后他向我告辞，带领着他的人走了。现在我已无须再躲避中国人了，所以看到一所房子便往那里走去，一进屋立即躺下睡了。中午我们起来，喝足了茶，然后便沿着东沟河(汉语，意为"东面的沟")的河谷向上游走去。

东沟河左侧的山岭陡峻，右侧的山岭平缓，都由长石斑岩构成。在河口附近，阶地脚下，可以看到细粒花岗岩的露头，这些裸露的岩石逐渐变成了砂粒。小路起初在河的右岸，后来，在烟筒砬子山附近转到左岸，从这里爬上160米高的山口。

东沟河河谷里植物相当贫乏。作薪材和细工用材的柞树和黑桦、落叶松和椴树都长得稀疏，称不上森林。谷内没有幼树，它们全被一年两度的野火烧掉了。

朝南的山坡上长满了灌木丛，主要有绣线菊、佛头花和胡枝子。其余的地方都是草甸子和沼泽。东沟河宽45米；河中多石槛，水浅。有些石槛急流非常美丽，宛如不大的瀑布。

下半天，我们只走到了山[1。当发现小河里的水开始枯竭时，我们便离开它到旁边去，在离分水岭不远的地方宿营。

篝火堆里的干柴噼噼啪啪地响着，我们围着火堆取暖并交换昨夜的感想。

我发觉德尔苏想要问我什么事情，但是，又不好意思开口。我就鼓励他说出来。

"我的听说，俄国的红胡子也有，这是真的吗?"他难为情地问。

"真的．"我回答，"不过俄国的红胡子只是一两个人活动，从来不像中国的红胡子那样成帮结伙。俄国政府不容许这样干。"

我以为这番解释会使赫哲人感到满意，但是，我发现他却从另一角度想这个问题。

"怎么这样呢?"他自言自语地说，"沙皇的有，各种长官的有，红胡子的有。中国人也是这样：皇帝的有，红胡子的有。我们的怎样生活呢?沙皇的没有，长官的没有，红胡子也没有。"

把沙皇和红胡子相提并论，起初，我觉得奇怪，但是仔细琢磨他这些话的意思，便懂得了他的思路。既然人有等级之分，自然就应当有穷人和富人，游手好闲的人和辛勤劳动的人。既然有正直的人和不正直的人，那么犯罪分子就会单分出来，构成某种特殊的帮派，中国人把这些人叫红胡子。

我们的谈话没有进行多久。上午在房子里休息的时间不长，现在身体困乏，还想再睡。于是，我们向火堆里添了些湿柴，好让它多烧一会儿，然后便躺在草地上，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我起身的时候．太阳已经老高了。我们喝足了茶，就背起自己的背囊，向山口进发。在这里有很长一段小路沿着山脊伸延，左盘右绕地避开山峰。因此看起来，小路忽上忽下，仿佛横跨过数条支脉一样。登上山口(240米)，我看到了相当有趣的景色。圆台形的洪塔米山耸立在我们左边。它是三河皮沟河流域与要子河之间的山脉的一部分。从海上遥望，洪塔米山很像骆驼的双峰。也许由于这个原因，它在海图上的名称是维尔勃柳德。

从我们这里向东去，群山矗立。山上林木稀疏。前面是一大片沼泽低地，覆盖着黄褐色的野草。

小路从山口沿着一条小山泉向下延伸不远，就横穿注入洪塔米湖的山溪母鹿别(奥罗奇语为"母利")。中国人对这条河的名称有自己的解释，认为它来源于"母鹿"二字。

毫无疑问，我们在这里又碰到了一个古老的溻湖．它的干涸过程远远没有结束。这一切都是泥炭层造成的。泥炭层从上面覆盖渴湖，形成了泥炭沼泽。靠近大海还有一片开敞水面，这就是勃拉戈达吉湖，这里原来大概是港湾最深的地方。

由山上下来的小溪，通过狭窄的冲沟，把水供给沼泽。小溪之间形成了再大的鬃岗，上面覆盖着赤杨、桦树和椴树，在比较干燥的地方则生长着稀疏的柞树林。小路穿过这些冲沟，然后骤然转向沼泽。母鹿别河和卡伊姆别河相距不到六公里，可是这段路程我们竞走了几乎一整天，因为沼泽上面是一层浮着的草地，下面是烂泥。我们本想试探着从小路旁边绕过去，可是，这样一来却更糟糕。黄昏前走过了这片沼泽。前面，在卡伊姆别河畔，远远地出现了一座房子，我们迈步朝它走去。

卡伊姆别(奥罗奇语为"卡亚")河在地图上标为"卡耶姆贝"。它的宽度与母鹿别河相同，只不过它直接注入大海。卡伊姆别左岸是又长又高的阶地，因年代久远已经坍塌。这片阶地是溻湖的古岸，向湖的一面是斜坡，向海的一面是陡峭的崖岸。

房子里住着两个中国人。房子周围既看不见菜园，也看不见田地。但是，德尔苏眼光敏锐，立刻发现了一把截锯和一些长柄斧、用树皮编的筐子和与房子里居住人数不相称的长炕。原来这两个中国人以采集木耳和石头上的地衣为业。前者属于木耳科，只有在柞木上能采到。木耳有独特的香味，并含有大量水分(98％)。为了培植木耳，中国人放倒了很多柞树。当柞木开始腐朽时，上面就长出真菌来，外表像白珊瑚，中国人把它叫做"木耳"。

木耳采来以后要弄干，先放在阳光下晒，然后再放在房子里的热炕上烘。

地衣(中国人叫"石头皮")呈深橄榄绿色，干后变成黑色。从石灰岩和板岩上采来的地衣，作为山珍美味用条筐运往符拉迪沃斯托克。

中国人的进取精神，不能不令人感到惊讶。他们有的猎鹿，有的挖参，有的捕貂，有的取麝香。这里有人捞海带，那里则有人捉螃蟹或捞海参，在另一个地方又有人种罂粟割取鸦片等等。只要有一座房子，便有一种新的营生：采珍珠、榨某种植物油、烧酒、挖黄芪根，简直不胜枚举。他们善于到处开辟发财致富的源泉。只要能使财源不断，他们是不怕花费力气的。

这一天，我们累得不能再远走了，便留在这里过夜。

房子里又干净又整齐。段勤好客的中国人把他们自己炕上的铺位让给我们，总之，对我们百般照顾。外面又黑又冷，从海上不断传来海浪拍岸的响声．而房子里又舒适又暖和......

晚上。中国人用"石头皮"款待我们。深褐色的光滑的地衣淡而无味，嚼着像鱼筋一样咯吱咯吱作响，它也许只适合中国人的口味。

据他们说，离三河皮沟河只剩下～站地了。我们想在天黑之前赶到那里，所以第二天很早就动身了。

由木耳房起，小路沿着海岸翻山越岭向前延伸，横跨五条由石英斑岩构成的支脉，这些山上生长着稀疏的柞树、椴树和黑桦林。

这条小路，人和马走起来都很困难。它沿着第五条，即最后～条狭窄的河谷向西转弯，爬上350米高的山口。从海滨到山口的上坡很陡，而到三河皮沟河去的下坡则比较平缓。

翻过山口，别有一番风光。代替斑岩的是花岗岩，继稀疏的阔叶林之后出现的是优质针叶混交林。一条小路顺着小河延伸，把我们引到了向阳沟河。这条河在离海不远的地方注入三河皮沟河。

这里曾经有过一个租让给格利亚谢尔和赫罗曼斯基的伐木场。这个企业和一切仓促创立的俄国企业一样，不可避免地倒闭了。采伐的树木很多，运出去的却很少。大部分被遗弃在原始森林里；因而给当地的森林：k火留下了上好的燃料。

渔房的中国人说得对，傍晚我们才到达三河皮沟河。我们顺着小路一直走进了中国村庄。有一座房子里点着灯。透过薄薄的窗户纸，我听到了H．A．帕利切夫斯基的声音，看到了他的侧影。在这样晚的时刻，他没有想到我会来。r．M．格拉纳曼特和A．H．麦尔兹利亚科夫就在隔壁的房子里。得知我们到来的消息后，他们立即跑了过来，彼此问长问短。我给他们讲了我们一路上的遭遇，他们对我讲了在三河皮沟河上的工作情况。虽然我们说得津津有昧，疲劳终究还是占了上风。H．A．帕利切夫斯基看出这点，便开始给我铺炕。我倒在炕上，立即睡着了。第二天一整天，我们进行谈话。三河皮沟河是我们沿海岸旅行的终点。我们要从这里到锡霍特山脉去，然后再去伊曼河。

会上决定在三河皮沟河停留一段时间，以便恢复体力和搞好冬季行军的装备。

由于冬季临近，筹措草料极为困难。因此，我下令由麦尔兹利亚科夫和部分考察队员赶着所有的马匹返回奥耳加湾去。鉴于植物界已经完全处于休眠状态，H．A．帕利切夫斯基也想回符拉迪沃斯托克去。他决定搭格利亚谢尔的纵帆船走，该船将于两天后启航。

这样一来，参加翻越锡霍特山脉冬季行军的人只剩下我、r．M．格拉纳特曼、德尔苏、两名哥萨克(穆尔津和科热夫尼科夫)和士兵鲍奇卡列夫了。

9月25日，我们和H．A．帕利切夫斯基分别了，第二天，A．M．麦尔兹利亚科夫也出发了。

第二十五章林中大火

27日这一天用来观察捷尔内伊港。这个港湾是著名的拉彼鲁兹于1767年6月23日发现的，当时即命名为"捷尔内伊"。在这里也可以清楚地看到，从前捷尔内伊港伸入陆地很深。河口附近相当深的河水和向一旁伸展的广阔海湾以及沼泽中的两个湖，都说明以前捷尔内伊港最深的地方在哪里。大海本身也对陆地的增长起了促进作用。激浪冲积形成的沙嘴，从一个海角伸到另一个海角，把海湾变成了渴湖。然后，这里又形成沙丘，沙丘越来越大，便把岸边的悬崖掩埋在下面了。

在这些渴湖附近，总是栖息着许多鸟类。其中有的在海岸上，有的喜欢在河湾里。我发现海岸上的一群禽鸟中有黑腹滨鹬。从季节来看，这些大概是掉队的候鸟。这里还有海鸥在飞翔，它们时常落在水面上，又重新飞到空中。

在深河湾里，还可以看到大鸬鹚。它们不断潜入水中，却怎么也填不满它们那贪食的大肚子。

三河皮沟河河谷下段的植物细弱矮小。右边的沼泽中，有一些不大的西伯利亚落叶松林。看样子，三河皮沟河是山槐的北界，至少，山槐在这里是罕见的。

三河皮沟河的居民是杂处的，有中国人，也有鞑子。前者住在临近大海的地方，后者则住在离海较远的山里。中国房子有38所，共住有233人。这里的中确信这片土地是属于他们的，把俄国人看成是外来人。鞑子房共有14所。里面住着72个男人、54个妇女和89个儿童。当地鞑子的处境极为困难。他们全是一副受尽折磨和压迫的样子。我刚要盘问他们，他们便害怕起来，也不知怕什么，彼此窃窃私语了一阵，便都借故走开了。

三河皮沟河的鞑子与大柞树河的鞑子几乎没有什么区别。他们的穿戴一样，都说汉话，都种庄稼。但是，每座房子旁边都有一座鱼楼，里面储藏着各种家具什物。这种鱼楼是典型的鞑子建筑物。此外，我发现老头们都有特殊的弯刀，使起来得心应手，可以用这代替锥子、钻子、凿子。

据鞑子们说，约莫在三十年前，天花在三河皮沟河曾猖獗一时，没有一座房子不受到这种可怕的疾病的袭击。中国人害怕埋葬死者，总是用钩子把尸体从房子里拖出来，放在火堆上烧化。有时，也把不省人事的病人和死者一起烧掉。

这天晚上，张保回来了。他告诉我们，在普拉斯通湾没有遇到红胡子。他们上次和德尔苏互相射击了一阵之后，乘平底小驳船出海了，看来是到南方去了。

以后三天，9月28～30日，我留在家里，绘制路线图，填写旅行日志和写信。哥萨克打死了一只马鹿，在晾晒鹿肉，鲍奇卡列夫准备冬天穿的鞋。我不愿打断他们的工作，就没有带着他们去观察周围的情况。三河皮沟河(地图上标为"萨钦别亚"，乌德海语叫"桑凯")是由两条大小相同的河流一东岔(汉语意为"东边的支流")和西岔("西边的支流")汇合而成的。根据详细打听到的情况，拟定了我们到伊曼河去的路线：顺着东岔河走。因此，我决定趁现在有空，观察一下西岔河。这个工作整整费了我七昼夜的时间。

10月1日，我和德尔苏背起背囊，离开自己的"大本营"出发了。

西岔和东岔在离海10公里处汇合。三河皮沟河河谷在这里分成两条：一条向北(东岔)，一条向西(西岔)。从大海这一边看去，西岔河河谷的风景非常优美。奇峰突兀的高山雄伟壮丽。这些高山后来我又看到过几次。在我的印象中，它们具有一种特殊的粗犷的美。

离开海滨后，半路上看到西岔和东岔汇合口左侧有一座大砬子山。相传有一次．一个中国老头在这座山下挖了一棵很大的人参。当他把人参拿回房子里去之后，发生了地震，而且这里所有的人都听到了大砬子山夜间呻吟的声音。

据中国人说，三河皮沟河是沿海一带人参产地的北界。再往北去，就没有人找到过人参了。

西岔河向西南流。它发源于锡霍特山脉(到伊曼河去的山口)，仅有两条支流。一条是南岔，长20公里，位于右侧，有通向要子河的山口。南岔河由河源开始向北流，然后折向东北，而后又转向西北。一般说来，如果顺着河谷向上看，这条河总的方向确实是朝南的。

西岔河河谷布满了优良的针叶混交林。这个河谷的特点是有高大坚实的阶地。在露头中可以看到，这些冲积阶地是由黏土、淤泥和马头大的尖棱角石块构成的。当初，某种力量造成了这些阶地，后来造阶地的运动突然停止了。阶地上渐渐长满了树木。这片森林现在已有二百多年。

在西岔河下游，河谷是一个个高山环抱的大盆地。这里生长着极好的森林，其中有很多红松。河边的林木已被承租者赫罗曼斯基伐光，可是运走的只占伐倒的四分之一，剩下的全部遗弃在当地。参天的亘树倒下时，砸断了许多并不打算采伐的树木。总之，这里已经毁掉的枯树要比活树多。在这种森林里穿行非常困难。有一次，我们试图离开小路绕道走过去，可是刚走出几步，就碰到一片纵横交错的倒木，好容易才从里面钻出来，回到小路上。这片被采伐的森林面积约有15平方公里。小路几乎从它的正中央穿过。为开辟这条小路，大概花费了不少力气，用坏了很多锯条和斧头。

第二天，我们溯西岔河而上。越往前走，原始森林越荒僻，采伐者的破坏之手还没有触及这片处女林。除了红松、甜杨、云杉、黄檗、冷杉和核桃楸之外，这里生长着花曲柳...种灰树皮、椭圆形尖叶的美丽乔木；小花溲疏--结小黑浆果的小树；蒿柳--在整个乌苏里地区分布极广，一般多生长在河边的砾石浅滩上。河汊两岸的植物群落由下列几种组成：叶脉分明的大叶矮赤杨；野山楂，树皮呈灰色，楔形叶，有稀疏的刺；花楸，叶墨绿色，果实大而鲜红；蓝靛果，皮呈棕色，小叶，长圆的深蓝色浆果外面有一层无光泽的薄膜，根据这些特征，很容易辨认。此外，还有在灌木丛周围爬蔓的蝙蝠葛。

随着人迹的消失，兽迹越来越多了。东北虎、猞猁、熊、貂熊、马鹿、鹿、狍子和野猪，都是长期栖居在这一带原始森林里的动物。

西岔河湍急而多石槛。西岔河的石槛与乌苏里地区其它河流的石槛不同。这里石槛上的急流更像咆哮着、泛着泡沫层层下泻的瀑布。河的中游宽约10米，枯水期流速每小时为8公里。河源是一条大溪，这条大溪是由许多从山上沿着短沟流下来的小溪汇合而成的。

我登上锡霍特山脉后，所看到的情景一如所料，往西是缓坡，往东是陡坡。这样明显的差别在植物界中也可以看到。西坡生长着针叶林，东坡生长着混交林。顺坡而下，混交林很快就为阔叶林所代替。

过了分水岭，我们发现一条山溪。它把我们引到了注入库卢姆别河(伊曼河上游支流)的大南岔河畔。沿这条河走出约十公里后，我们又向东拐，再次登上锡霍特山脉，然后又下到大砬子沟河(西岔河支流)去。这是中国名称，翻译过来，意即"有许多大石崖的山沟"。

从地质方面来看，大砬子沟河谷是剥蚀河谷。从河源到河口，各类岩石依次排列如下：被褐铁矿的氧化物染得变了颜色的页岩，然后是灰色花岗岩和石英斑岩。中游一带是有不规则巨块崩裂的隐晶辉绿岩和凝灰石英斑岩岩屑堆。

西岔河的石槛上层由砂质页岩构成，下层由细晶伟晶花岗岩(花岗斑岩)构成，并含有黄色和赤褐色的变体。

德尔苏默默地走着，冷淡地看着一切。我在欣赏风景，而他在察看行人甩手碰折的树枝。凭着折枝垂下的方向，他判断出行人朝哪个方向走去了。根据断碴儿的新旧，就可以说出碰折树枝的时间，那个人穿的是什么鞋．等等。每当我对什么不明白或表示怀疑时，他就对我说："看你，成年山里走，这个的不明白?"

我不懂的东西，他却觉得简单明了。有时，他在我仔细察看而又什么都没有看出的地方发现一些足迹。他看出，走过去一只老母马鹿和一只一岁幼鹿......它们啃绣线菊叶子，然后受到惊吓，急忙跑开了。

他这样做并非卖弄自己的特长：我们彼此很了解。他这样做，只不过因：勾多年养成的件件小事不放、处处留心观察的老习惯根深蒂固而已。要不是他从小就注意研究踪迹，早就饿死了。当我漏掉了某个清楚的足迹时，德尔苏便笑话我，并摇着头说：

"瞧!和小孩一个样。这样走路，摇晃着脑袋。眼睛的有，看不见，不懂。不错，这是人城里的住，找鹿的不用，想吃--就买。一个人山下住的不行----很快的完蛋。"

的确，他说得对，成千上万的危险在等待着原始森林中的每个单独的行人，而只有那善于辨别踪迹的人，才有希望顺利地走完全程。

路上，我一脚踩到一棵带刺的树上。尖刺透过鞋袜，扎进脚里。我赶快脱掉鞋袜，把刺拔了出来，但是，很可能没拔干净，刺尖大概还留在伤口里，所以，第二天脚就疼了起来。我请德尔苏再看看伤口，但是伤口边缘已经肿了。当天，我继续走路，可是夜里脚痛得非常厉害，直到天亮我也没能合眼。早晨一看就清楚了，我的脚上起了一个很大的脓包。由于随身携带的食物不足，不得不继续赶路。

我们已经没有粮食了。仅靠猎获物充饥。宿营地既有包扎材料，又有药品。在原始森林里很可能遇上连阴天，而且不知道我得躺多久才能走动。因此，不论多么疼痛，我还是决定继续前进。我拖着左脚，主要靠右脚走路。德尔苏背着我的背囊和枪。在沟壑旁边下坡时，他搀扶着我，并想方设法减轻我的痛苦。

这一天，我们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走了8公里路，距前面的宿营地点还有24公里。

夜里，脚酸痛得厉害。整个脚掌全都肿了。我能不能勉强走到前面一座鞑子房呢?显然，德尔苏也在为此担心，他不时望望天色。我还以为他看看会不会下雨，但是，他所担心的却是另一件事。空中弥漫着烟雾，越来越浓。月亮刚刚出来，但不像往常那样明亮，而是微微发红，暗淡无光。有时，月亮一点也看不见了。终于，山后出现了火光。

"非常大的烟，"我的旅伴说。

天刚蒙蒙亮，我们已经起身了。我反正也睡不着，所以只要有一点可能，就得向前走。我永远不会忘掉这一天。我在路上每走一百步就要坐到地上歇歇。为了不让靴子挤脚，我把它拆开了。

不久，我们就到了大砬子沟注入西岔河的地方。现在，我们走进了倒木挡道的森林。周围的一切都被烟雾笼罩着。五十步以外的树木全都看不清楚。

"长官!要快快走，"德尔苏说，"我的少少的害怕，草着火了不是，林子着火了!"

我鼓起最后的力气，勉勉强强朝前走去。遇到那怕很小的一个坡，我都得跪着爬上去。伤脚碰上一条根、一个云杉球果、一个小石子和小树枝都疼得我大叫一声，倒在地上。

在烟雾中走路越来越困难了，喉咙里开始发痒。显然，我们已经来不及走出这片倒木纵横的森林了。这片倒木经过风吹日晒已经干透，现在成了巨大的篝火堆。

谁都知道，熊熊烈火一旦燃烧起来就会起旋风。

赫哲人灵敏的耳朵听到了这股风声。必须到河对岸去。这是惟一的生路。要涉水过大砬子沟，脚必须站稳。现在对我来说，这是不可思议的事。怎么办?突然，德尔苏一句话没说，抱起我来，很快地淌过河去。这里是宽阔的砾石滩。他刚一出水，就把我放到地上，立即跑回去取枪。这时，烟雾冲过来，什么都看不见了。当我神智清醒过来时，德尔苏躺在我身边的石头上。我们俩都盖着湿帐篷。上面不时有火星落下来。刺鼻的浓烟呛得人喘不过气来。

我有生以来，头一次看到这样可怕的森林大火。

被火焰包围的巨大红松，像大火炬一样熊熊地燃烧起来。地上是一片火海。这里的枯草、落叶和倒木--一切都在燃烧。可以听到活树被大火烧裂的噼啪声和呻吟声。黄烟一大团一大团地腾空而起。大地上火浪滚滚。火舌围着树墩飞舞，舔着灼热的石块。

突然，风向变了，烟被吹到一边去。德尔苏站起身来，推了推我。我在砾石滩上走着试了试，但是，很快就确认，这是我力所不及的事。我只能躺着呻吟。

因为我走路主要用脚后跟着地，脚后跟已经累得不行。另-一条腿也很疲乏，连膝盖也疼痛起来。德尔苏看到我确实不能再往前走，就支起帐篷，拖来很多烧柴，并告诉我，他要到中国人那里去找匹马来。这是走出原始森林的惟一办法。德尔苏走了，我独自留下来。

对岸，大火仍在熊熊地燃烧。天空浓烟滚滚，无数火星在空中飞舞。火越烧越远了。有的树烧得快，有的烧得较慢。我看到，一只野猪怎样慢腾腾地过河。然后，一条大棕黑锦蛇也游过河来。黑啄木鸟发疯似的从这棵树飞到那棵树上。星鸦不停地叫着。我也随着它不断呻吟。最后，天终于黑了。

我知道，德尔苏今天回不来了。伤脚肿得很厉害。我脱掉鞋袜，摸了摸脓包，已经熟透了，但是由于长期走路而磨得又厚又硬的脚掌皮还没有破裂。我想起来，有一把小刀。我往火堆里加了些柴，等到火烧旺的时候，便借着火光切开了脓包。我疼得两眼发黑。从伤口中流出了一滩阔乎乎的脓血。我拼命爬到河边，撕掉衬衣袖子，洗起伤口来。洗完之后，我把脚包扎好，又回到火堆旁。一小时后。我感到轻松了。脚虽然还疼，但不像先前那样厉害了。

在大火烧过的那面，可以看到红色的火光。森林里有很多地方也闪烁着火光。这是倒木在继续燃烧。我在帐篷里坐了很久，用手摩挲着疼痛的脚，篝火烤得我暖烘烘的，我沉入了梦乡。当我醒来的时候，看到了德尔苏和一个中国人在我身旁。我身上盖上了被子，火上烧着茶，旁边站着一匹备好鞍子的马。脚不疼了，肿也开始消了。水烧热之后，我又洗了一次伤口，然后喝足了茶，吃了些中国人的馒头，便开始整装上路。德尔苏和中国人扶着我上了马．我们便动身了。

一夜功夫，森林大火已经跑得很远，然而，空中依然烟雾腾腾。

午后，我们到了三河皮沟河。r．M．格拉纳特曼没在家。他不知到什么地方调查去了，再过两昼夜才能回来。

我只好在原地坐等脚上的伤Vi愈合。过了三天．我已经能走动了，一星期之后，彻底痊愈。张保来看望过我几次，我从他那里知道了很多有趣的事。他给我讲述数年前维金格号轮船在捷尔内伊港附近撞沉的经过。我还听他说，1905年日本人怎样打死了他的助手刘普尔，为此他怎样对日本人进行了报复。他又给我讲1906年有一批服苦役的犯人在奥林匹克角附近登岸。他们在沿海一带一边走，一边抢劫杀人。张保带着炮手队去追赶他们，在勃拉戈达吉湖附近把他们全部歼灭了......我从他那里了解到许多情况。他讲的全是可怕的流血事件。

我对中国人进行了观察，确信张保在他们中间威望很高。他的话交相传说，他下的命令，大家都乐于执行，毫不拖延。很多人来找他出主意，似乎没有一件错综复杂的案件是他断不清的，是他不能断定谁是谁非的。对他不满的人也有，这些往往是过去有罪行的人。张保善于对他们进行管制。

他经常派出探子，有时到要子河，有时到海滨，有时顺小路往北去。晚上，他把得到的情报汇集起来，每天向我报告。张保的书信往来很频繁，几乎每天都有送急件的信差来给他送信。

这些天，德尔苏一直在鞑子们那里没回来。他在鞑子中间遇到一位从前住在乌拉河的老人，是他年轻时候的老相识。他又结识了很多人．成了到处受欢迎的客人。

我离开的前两天，张保来向我告别。有些紧急的事情需要他亲自到大克马河去一趟。他吩咐派两个中国人送我们到锡霍特山脉去，从另一条路上返回来，并向他报告路上见到的情况。

10月15日，这是我们作启程前准备的最后一天。我们烙了些白面饼，烤了些肉。预先什么都考虑到了，连垫鞋的干草也没有忘记。

第二十六章冬季行军

16日未能动身，被中国向导耽搁了。他们第二天中午才到达。出村路上，每过一座房子，鞑子都出来欢送我们，并邀请我们到他们家里去，那怕稍坐片刻也好。人们纷纷向德尔苏致意，妇女和儿童频频向他挥手。他也向他们挥手致意。这样，从一座房子到另一座房子，走走停停，终于到了最后一家鞑子的住所。老实说，这使我很高兴。再往前去，小路转到河边，沿着左岸延伸大约两公里半，然后就爬上了山口。

在下游，东岔河在与西岔河汇合之前一直保持南北流向，与西岔河汇合之后，形成一个环状曲流，并绕过一条不大的支脉。这条支脉到三河皮沟河去的下坡平缓，到东岔河去的下坡陡峭。我们要翻越的正是这条支脉。

黄昏临近了。因此，我们下山到了河边后，立即安顿宿营。

白天我感到不适：肚子疼得厉害。中国向导给了我一些药，是人参、鸦片、鹿茸和熊骨髓油的混合剂。我以为鸦片可以止痛，便同意喝几滴。可是中国人却劝我喝一小勺。他说，这种混合剂里鸦片不多，别的药多些。药量可能是他按自己的用量给我的，他本人有吃鸦片的嗜好，而对我来说，几滴药里的鸦片已经够多的了。

我服药后不久，肚子确实渐渐不痛了，但同时感到浑身软弱无力。我躺在火堆旁，像昏迷过去一样，昏昏沉沉地睡去。半小时后，我醒过来，想站起身来，但是身子却不听使唤，想动一动，也动弹不得，想喊叫，也喊不出声来。我处在奇怪的状态之中。我丧失了一切感觉，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摸不出来。我作了超人的努力，举起一只手来，当触到我自己的脸时却大吃一惊。这手好像不是我的，而是别人的。我触到的也不是脸，而是一种假面具。这可把我吓坏了。经过极大的内在斗争之后，我猛冲了一下，挺身站立起来，随即跌倒在地上，开始呕吐不止。幸亏德尔苏还没有睡，他给我端来些水，我喝了几口，才开始恢复知觉。头晕得厉害，视力不能集中：我明白，这是中毒了。我大量地喝了几次水，人为地引起呕吐，这样倒救了我的命。

我就这样一直折腾到早晨。天亮时，德尔苏跑到森林里，摘回来一种草，Ⅱq我咀嚼，并把嚼出来的草汁咽下去。

这种植物原来是两栖蓼，土著们还用它来治痢疾。

我终于逐渐恢复过来，头疼和头晕现象都消失了，但是仍感到软弱无力，渴得厉害。

三河皮沟河流经典型的穿凿谷。河谷有时宽阔，有时狭窄得只能容下一条水流。最宽处是各条支流注入的地方。支流中最大的一条是从北面沿着海岸流的法图河。

东岔河流域和西岔河流域一样，都生长着优良的林木。左边的山上阔叶树居多，右边针叶树比较多。

小路在河的左岸，有时接近河床，有时离开约200米。有一个地方，河水从山脚下流过，山上覆盖着徐徐向下滑动的乱石堆。小石子不断从上面滚落下来。这里立了一座山神爷庙，来为山神守护山岭。送我们的中国人马上跪下磕头，他并不因我们在场而感到有什么拘束。

再往前，小路进入火烧迹地。这片火烧迹地一直延伸到法图河，然后又是连绵不断的乱石堆。右岸的河阶地与其隔河相对，阶地的面积相当大。

下行约七公里处，有一条无名小河注入三河皮沟河。顺这条小河，可以一直走到毕楞河的源头。毕楞河在捷尔内伊港北面注入大海。自无名小河河口稍向上去，有一条支流注入东岔河。中国人称这条支流为"小岔"。小路在这里分成两股：一股溯东岔河而上，一股转向左边。我因病不能快走，时常停下来，坐在地上休息。

德尔苏和两名士兵去观察小岔河。这条河的河源与注入西岔中游的一条山溪的河源汇合。山口上长满茂密的针叶林。上坡和下坡一样，都是中等坡度。在距东岔河三公里处，他们发现了一所中国人的碓子房，房主人不在。

傍晚，我差不多复原了，但是却不能吃东西，仍然呕吐。因此，我决定早些躺下睡觉，希望明天能完全恢复健康。

约在半夜十二点钟，我醒了。中国向导坐在火堆旁守卫着宿营地。这是一个月光明亮的寂静的夜晚。我仰望夜空，感到它有些异常，又扁又平，好像低垂在地面上似的。月亮周围昏暗，并有很大的风圈。星星周围也是昏暗的。"大概早晨会有严寒"，我这样想着，然后裹紧毯子，偎在挨着我睡的哥萨克身旁，又沉入了睡乡。

早晨，密密的细雨把我吵醒了。不适之感已经消失，我觉得自己完全好了。我们毫不拖宕，收拾好自己的背囊，离开了宿营地。

从小岔河河口起，东岔河河谷明显地变窄了。两侧耸立着满是岩屑堆的群山，有许多悬崖突人河谷。在这里，人行小路紧贴在悬崖的阶坎上，马行小路则几次通到对岸又返回来。过了嶂谷，两条小路又合在一起。再稍往前去，东岔河分出一条河，那条：阿的河谷径直走，而东岔河本身则转向左边。在这个地方，我们走的小路也分岔了。一条顺着东岔河向左拐，另一条，据送我们的中国人说，则通向阿尔穆河(伊曼河支流)。午后，雨更大了。我们只好提前宿营。

离天黑还早，因此，我和德尔苏拿起自己的枪出去调查。在秋季阴雨连绵的日子里，森林里显得特别凄凉。寒雾笼罩的光秃秃的树干、枯黄的野草、落叶和蔫萎发黑的蕨丛都说明，叶落秋深，冬天快到了。

突然，旁边传来了一种奇怪的响声。我们离开小路向河岸走去。一片有趣的景象呈现在我们眼前。河里的鱼非常多，河水为之堵塞，这是大麻哈鱼。有些地方死鱼成堆，成千上万条死鱼填满了小河湾和河汊。此刻，大麻哈鱼的样子很难看，鱼鳍已残缺不全，而且遍体鳞伤。大部分鱼是死的，其中有一些还没丧失活动能力。它们仍然极力顶着水流向上游，好像指望在那里找到摆脱痛苦的出路。

为了收拾这些烂鱼，大自然关注地派来了熊、野猪、狐狸、獾，貉、乌鸦、三宝鸟和松鸦等等卫生员。吃死大麻哈鱼的主要是飞禽，四条腿的走兽则极力去抓活鱼。野兽在河沿上踩出了很多小路。我们在一个地方看见一只熊，它坐在砾石滩上，一心用前掌抓鱼。

棕熊和跟它同宗的堪察加熊吃掉鱼头，扔掉鱼肉。黑熊则正相反，吃鱼肉而丢掉鱼头。

在另一个地方，两只野猪正在津津有味地吃鱼，它们只吃鱼尾。再往前走不远，我看见了一只狐狸。它从丛林中跳出来，抓了一条大鱼，但是为了预防不测，它没有就地享用，把鱼拖到灌木丛中去了。

这里最多的是鸟类。雕落在水边，懒洋洋地，不慌不忙地，好像有一种优越感似的啄食着熊的残肴。乌鸦特别多。在浅色的石滩上，它们的黑羽毛非常显眼。乌鸦跳来跳去，专爱吃已经开始腐烂的鱼。松鸦在灌木丛中乱窜，它们在和别的鸟争吵，尖声地叫着。

河汊里有的地方已开始结冰。冻在冰里的鱼就要留在这里过冬。春天，当和煦的阳光晒暖了大地，鱼就和冰块一起被冲到大海里去。而在那里消灭它们的将是海里的动物了。

多么好的循环哪!这一切多么合理。什么也不白白浪费掉!甚至在荒僻的原始森林里也有收尸者。

"一种人吃另一种人，"德尔苏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鱼别的东西吃，野猪鱼的吃，现在该咱们野猪的吃。"

他说着就瞄准一只野猪开了一枪。受了致命伤的野兽吼叫着向上一躜，刚要往森林里跑，可是当即倒下，摔了个嘴啃地，四肢乱动地挣扎着，被枪声惊起的鸟群，叫着飞上天空。鸟也惊动了鱼，鱼像发疯一样，在河汊里穿梭似的游着。

黄昏时，我们返回宿营地。雨停了，天也晴了，月亮升了起来。月亮上的暗影和白斑可以看得清清楚楚。这就是说，空气是清澈透明的。我们这天晚上睡得早，第二天起得也早。当阳光给山尖染上了金黄色时，我们离开宿营地已有三四公里远了。现在，东岔河向西急转，但后来重又折向北方。正好在拐弯处，有一座高大的石峰从左侧伸进河谷，峰脊尖峭．形状奇异。这里的石崖有的像人，有的像鸟，有的像兽或其他东西。

中国向导说，人们在这里常常遭到不幸：要不就有人摔断腿，要不就有人摔死，等等。为了证实自己的话，他们指了指在这个地方遭到了厄运的不幸者的两座坟墓。不过，我们并没有出什么事，顺利地通过了这个普罗克利亚蒂耶山崖。

再往前走，我们进入了茂密的针叶混交林带。冬天，刺龙牙的刺很脆，一抓就扎得满手是刺。讨厌的是，这些刺直着扎进皮肤里去，一拔就断在里面。

中午，我们来到一座小小的碓子房跟前，它坐落在三条山溪的汇合处。我们是沿着中间的那条小溪走来的。

晚上，我测量了当地的高度。气压计上的数字是海拔620米。

这些天天气很好，平静无风，十分暖和，我们穿着夏天穿的衬衣，仅在傍晚才加些衣服。我对这样的天气赞不绝口，可是德尔苏却不同意我的看法。

"看吧．长官，"他说，"鸟儿急忙吃食，他的很懂，天要坏了。"

气压很高。我开始取笑这个赫哲人。但是，他仅仅反驳了一句："鸟的马上懂，我的以后懂。"

从前面提到的房子到锡霍特山脉的山口约有八公里。虽然背囊背着：艰沉重，可是大家都精神抖擞地走着，途中很少休息。约在下午四点钟，我们到达锡霍特山脚下，只剩下攀登山脊了。我本想再朝前走，但是．，德尔苏却拽着我的衣袖说：

"等一等，长官，"他说，"我的想，在这里应当过夜。""为什么?"我问他。

"早晨，鸟的急忙吃食，现在你的自己看看，一只的也没有。"

的确，在夕阳西下的时候，鸟类总是特别活跃。而此刻的密林里却死一般地沉寂。鸟像听到命令似的，一下子：部藏起来了。

德尔苏建议把帐篷搭得牢固些，更主要的是尽可能多准备些烧柴，不仅够一夜用，而且要够明天一整天用。我不再和他争论，就到森林里弄烧柴去了。约莫过了两个小时，天变黑了，士兵们拉来了很多烧柴，看起来根本用不了。可是这个赫哲人还嫌少。我听到他对中国人说："罗刹不懂，咱们的必须自己干。"

他们又干了起来。于是，我派了两名哥萨克去帮助他们。当晚霞的余晖在空中消失时，我们才停止了工作。

月亮升起来了，清朗的月夜从天空俯瞰着大地。月光钻进幽暗的密林深处，在枯草上长长地抹上了一条条白色的光带。大地上、天空中、四周围，到处都很安静，没有任何变天的征兆。我们坐在火堆旁，喝着热茶，跟赫哲人开着玩笑。

"这回你可说错了，"哥萨克们对他说。

德尔苏没有回答，仍默默不语地加固自己的帐篷。他钻到断崖下面，从一边滚来个大树墩子，用石头把它围起来，中间的小洞用苔藓堵住。他还从上面把自己的帐篷揽紧，在前面生起了篝火。我觉得他那里很舒适．立刻带着自己的东西搬到他那里去了。

时光在消逝，四周依然很静。我也开始认为德尔苏错了，可是骤然间，月亮旁边出现了外缘像彩虹颜色的灰白的光环，月面渐渐昏暗起来，月亮的轮廓变得模糊不清了。灰白的光环扩散开来，吞没了外缘那道彩色光环。一片烟雾迅速地遮住了天空，可是这烟雾从哪里来，又向哪里去，却说不出来。

我以为下一阵小雨就会完事，便安心地睡起觉来。我睡了多久，记不清了。我是被人叫醒的。我睁眼一看，面前站着穆尔津。

"下雪了，"他向我报告说。

我掀开毯子，周围是漆黑的夜，月亮完全消失了，空中飘着小雪花。火堆烧得很旺，照亮了帐篷、沉睡的人们和堆在旁边的烧柴。我叫醒了德尔苏，他吓了一跳，睡眼惺忪地看看周围，又看看天空，就抽起旱烟来。周围一片寂静，然而，这寂静之中有一种使人感到受威胁的东西。过了几分钟，雪下得更大了，带着某种不寻常的簌簌声落到地上。其余的人也都醒来，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蓦地，雪花旋转起来。"开始了，"德尔苏说。于是，像应验他的话一样，山里传来了响声，接着，一阵狂风从我们完全料想不到的方向吹来，篝火立即熊熊地燃烧起来。随后又刮来一阵狂风，接着是第三阵、第五阵、第十阵，而且一阵比一阵持久。好在我们的帐篷拴得很牢靠，否则早就被狂风掀跑了。

我看了德尔苏一眼。他泰然自若地抽着旱烟袋，无动于衷地望着火堆。已经开始的这场暴风雪并没有引起他的恐惧。他这一辈子见到过的暴风雪太多了，所以这一次对他来说并不新鲜。德尔苏好像看透了我的心思，说：

"烧柴很多的有，帐篷搭得好，没有关系。"一小时后，天开始亮了。

暴风雪一这是夹雪的飓风。暴风雪期间，气温可以下降到摄氏零下15度，风势猛烈，能把房盖掀掉，把树连根拔起。在暴风雪中根本不可能走路。惟一的生路就是呆在一个地方不动。一般说来，任何一次雪暴中都有人死亡。

我们周围发生了某种不可思议的事情。狂风怒号，吹折树枝，把它们像鸿毛一样卷上天空。又粗又大的老红松，像弱不禁风的幼树一样左右摇摆。此刻，山岭、天空、大地，通通看不见了。只有铺天盖地的暴风雪在旋转。：有时，近处的树木透过雪幕稍稍露出一点模糊不清的轮廓，但转瞬即逝。又一阵狂风吹来，那些模糊能看到的景象立即就消失了。

我们躲进自己的帐篷，吓得不敢动弹。德尔苏不时看看天色，并自言自语地说着什么。我向他提起了1902年我们两人在兴凯湖畔遇到的那场暴风雪。

"我的那个时候很害怕，"他回答说，"没有烧柴会很快死掉。"

午后，暴风雪更加猛烈了。虽然我们有悬崖和帐篷遮挡，但这并不是可靠的屏障。当风迎面吹的时候，篝火把我们熏烤得像在火里一样，当风把火苗吹到相反的方向，我们就感到很冷。

我们不用到别处去取水，把茶壶里装上雪就行了，因为这种东西有的是。快到黄昏时，暴风雪达到了最猛烈的程度。天越黑，暴风雪越显得可怕。

这一夜很少有入睡觉，光顾着取暖了。

21日．我们继续留在原地躲避暴风雪。现在，风向变了，刮起了东北风，但是，风力却更大了。甚至连宿营地跟前的东西都看不清楚了。"他的为啥生气?"德尔苏怀着恐惧，苦恼地说，"难道我们坏事的干了?"

"谁生气了?"哥萨克问他。

"我的不知道俄国话怎么说，"赫哲人回答，"他的少少是神，少少是人，山上的住．风能呼，大树能毁。我们的话叫'坎古'。"

"山神或者林神，"我这样想。

我们费了很大力气才把篝火拢住。讨厌的是，每阵风都要刮跑一些火炭，并在火堆里撒下一层雪。帐篷附近有不少大雪堆。下午，又刮起异常猛烈的旋风。它从地上卷起大量的积雪，突然从空中撒下白茫茫的雪尘。然后，重又卷起积雪，怒号着在森林中到处旋转。每刮一阵这样的旋风，风道上就倒下一大片树木。有时，出现短暂的间歇，但瞬间即逝，雪魔紧接着又狂舞起来。

午后．天空逐渐放晴，但温度却随着开始下降。透过浓云，隐隐约约地露出了太阳。它像一个模糊不清的斑点。

必须关心一下烧柴问题。我们跑出去捡近处的倒木。我们干了很长时间，直到德尔苏下令说"够啦!"为止。谁也用不着让，大家一下子全都奔向帐篷，在火堆旁烤起手来。我们又这样熬过了一夜。

第二天清晨，天气稍有好转。寒风阵阵，凛冽刺骨。会上决定设法翻过锡霍特山岭。山的西侧风可能小一些。德尔苏的发言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我的想他的很快完了，"他说完就打点上路。

收拾东西没有用多少时间。约莫过了二十分钟，我们就已经背着背囊爬山。

出了宿营地，前面就是陡坡。两天来下了很多的雪，有的地方深达1米。我们在山脊上停下来喘口气。根据气压计的测量，山口高度为910米。我们把这个山口叫做捷尔佩尼耶山口。

我们在锡霍特山上，看到一派凄惨的景象。这里整片的树木都被风吹倒了。我们不得不从远处绕过这些倒木。我已经谈到过，生长在山上的树木，根部都平扎在地表层，根上仅仅覆盖着青苔。有些树是连根拔倒的。大树摇晃着，把整个根系全拔了起来，根条之间黑洞洞的缝隙在白雪之下像大嘴一样时张时闭。科热夫尼科夫心血来潮，刚想站在一个正要拔出来的树根上颠荡颠荡，正在这个时候，一阵狂风袭来，树倾斜了，他刚跳到一边，树就发出可怕的巨响倒在地上，把冻土块抛向四面八方。

第二十七章到伊曼去

从锡霍特山顶往西去的下坡很平缓，巨石满坡，密林蔽日。我们顺着一条小溪下了山，又顺着它一直走到南岔河。这条河沿着锡霍特山脊自东北流来，并逐渐偏向西北流去。南岔河河谷宽阔，沼泽很多。覆盖着茂密的针叶混交林。中国猎人开辟的小路，一段在河谷边缘，一段在山里，这些山的形状和侵蚀丘陵一样。

路上我们遇到一座用松树皮搭的帐篷，人字顶，是作住房用的。由于前两夜过分疲劳，我们便在这座帐篷旁边停下来宿营。吃过晚饭，立即躺下睡了。

10月23日，我们继续沿南岔河往下游走去。在新落过雪的地面上，可以清晰地看出每个脚印。这里有驼鹿、麝、紫貂、黄鼬等等留下的足迹。德尔苏走在前面，留神地察看着这些脚印。突然，他停下来，向四处张望了一下说：

"她的怕谁?"

"你说谁?"我问他。"麝。"他回答。

我看了看脚印，没有发现什么特殊的地方，脚印就是一般的脚印，又小又密。

德尔苏有惊人的辨认踪迹的能力。他甚至能推断出动物的精神状态。脚印稍一不均匀，他就看出，动物是焦躁不安的。

我请德尔苏给我指出，他根据什么断定麝害怕了。他讲得又是那样简单明了。麝起初迈着均匀的步伐，然后停了一下，更加谨慎地朝前走去，后来，慌忙往旁边一躲，就一步三跳地跑掉了。在新落过雪的地面上，这一切都一目了然。我刚想往前走，德尔苏却把我叫住了。

"等等，长官，"他说，"我们的要看看，什么人把麝吓跑了。"

过了片刻，他对我喊了一声，说麝是害怕紫貂。我走到他跟前，在一棵白雪覆盖的倒树上，确实可以看到紫貂的足迹。显然，这个小小的猛兽悄悄地走来，藏在大树枝背后，然后朝麝扑去。接着，德尔苏又找到了麝在地上打滚的地方。斑斑血迹说明，紫貂咬破了麝的后脑勺旁边的皮。以后的足迹证明，麝终于从自己身上甩掉了紫貂，继续逃命。紫貂在它身后追赶，但是没有追上，便拐到一旁，爬到树上去了。

我感到，假如我和德尔苏相处得更久些，假如他更爱交谈一些，大概我也能学会辨认踪迹，即或不能像他那样高明，也会比别的猎人强得多。这是极为有趣的事。

德尔苏看到了很多东西，但是没有做声。他不做声，是因为他不愿意在那些他认为无关紧要的小事上下工夫。只有在特殊情况下，当他遇到什么特别有趣的事情时，他才自言自语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在离锡霍特山大约25公里处，南岔河与自北面流过来的北岔河汇合。这里也正是库卢姆别河的起点。我们将顺着这条河到伊曼去。河水已经开始结冰，出现了宽阔的岸边冰。我们毫不费力地过了河，然后继续前进。

库卢姆别河自东向西流，穿过遍地沼泽的宽阔河谷。小路一直在河谷右边。山上的林木是清一色的针叶树，其中红松占很大比例。在沼泽低地，有很多长满苔藓的枯树。

午后，风全息了。晴空万里，没有一丝云彩。灿烂的阳光映着白雪，使得白昼更加明亮。针叶树已披上了冬装，枝、r被雪压得弯向地面。万籁俱寂。看来，大自然仿佛处于昏睡状态，而这种状态往往是强烈刺激后的一种反应。

我：葩这里看到的鸟类有大嘴乌鸦、红头啄木鸟、斑啄木和鸸。有两三次，我们惊起了黑头红嘴的白色红胸秋沙鸭。这种鸟留在乌苏里地区过冬，所以具有白的保护色。我们常常是在走到它们跟前时，才发现它们。

有一种讨人喜欢的小鸟还应当提一提。这种鸟以它爱玩的习性博得了哥萨克们的好感，被他们称为"极乐鸟"。实际上它是褐河鸟，大小和矶鸫相似，总是栖在水边。有一只褐河鸟容许我走到它的近旁，我停下来观察它。褐河鸟很机警，常常转来转去，不停地叫着，并按叫声的节拍，抖动着自己的小尾巴。可是，后来它突然投到水中，潜入河底。当地居民们说，这种鸟在河底可以自由地走来走去，不管水流多么湍急。褐河鸟浮出水面，看到人后，便叫着朝一个冰窟窿飞去，接着又飞到另一个冰窟窿那儿去了。我跟着它一直走到河流转弯处。

在另一个地方，我们惊起了针尾沙锥，它栖息在没有积雪的水边。我以为这是一只失群掉队的候鸟，可是它的样子却很愉快而又精神饱满。后来．我常常在未结冰的河汉两岸遇到这种鸟。由此我得出结论：针尾沙锥要在乌苏里地区度过半冬，12月以后才飞往南方去。

这一天，我们走了12公里，在修复的小房子附近停下来。这个地方海拔500米。房子里住的是中国人，以窖驼鹿为业。

第二天早晨，中国人醒得很早，准备去打猎，我们则准备上路。随身带的食物快吃完了，必须补充一些。我向中国人买了些粮食，花了八个卢布。据他们说，在这一带一普特面粉的价钱是十六卢布，一普特小米一十二卢布。主要不是粮食值钱，而是运费太贵。

库卢姆别河一夜工夫就冻得可以在冰上走了，这大大减轻了我们旅途的困难。疾风卷走了河上的积雪。冰日益厚实起来，但是河面上还有很多没有结冰的地方，那里冒着白气。

我们走了大约五公里，便到了两所朝鲜房子跟前。房主人是两个年老的和两个年轻的朝鲜人，他们以打猎捕兽为业。小房是新的，干干净净。我挺喜欢这两所小房，便决定留在这里休息一天。

下午．有两个朝鲜人准备到森林里去查看麝窖。我跟他们一起去了。

麝窖离房子不远，是用风倒木造的栅栏，高1．2米。朝鲜人用橛子把倒木加固，以免被拽散。

这种窖通常设在山里麝常经过的小路上。栅栏中留着一些通道，设下套子。麝的头一钻进套子，便吓得乱蹦乱跳，它越挣扎，套子勒得越紧。

我们所查看的麝窖共下了22个套子。朝鲜人在其中的四个套子上找到了死麝：三只母的，四只公的。朝鲜人把母麝拖到一边去，扔在那里喂乌鸦。问他们为什么把捕获的动物扔掉，他们回答说，只有公麝能够提供贵重的麝香。中国商人向他们收购麝香，一卢布一个。至于麝肉，有一只公麝就足够他们吃的了，明天他们还能捕到这么多。据朝鲜人说，他们一冬能捕到125只麝，其中75％是母的。

我这次考察得到的印象很不愉快。无论走到哪里，到处都会碰到滥伐滥捕的现象。在不久的将来，兽多林密的乌苏里地区就会变成一片荒漠。

第二天，我们特意提前出发，以便弥补一天休息所耽误的路程。我们带上了一只朝鲜人扔掉的母麝。

从朝鲜房子开始，库卢姆别河自西向东流，并稍向南偏。过了房子马上就是一片火烧迹地，这片火烧迹地顺着河谷和山岗远远地伸向四面八方。山显得更高，坡也显得更陡了。

此刻，茂密的针叶林已落在后面，代替它们的是甜杨、榆、白桦、山杨、柞树、兴安杨和槭树等等。山上，继长满苔藓的云杉和冷杉之后出现的是极好的红松林。

这一天，我们走了约15公里。黄昏时，士兵们发现旁边的河汉上有一座孤零零的帐篷。它顶上的圆洞中冒着烟，这说明里面有人。帐篷旁边的晾架上晾着许多鱼。帐篷是用松树皮搭成的，盖着干草，长3米，高1．5米。帐篷门口挂着桦皮帘子。岸上扣着两只船：一只很大，船头古怪，类似勺状；另一只很轻便，两头都是尖的，俄国人称这种船为桦皮小舟。

我们快走近帐篷时，两条狗吠叫起来。走出来一个人形的生物。起初我以为是个男孩，但是一看，鼻子上戴着鼻环，才认出来是个女人。她个子很矮，像个12岁的小女孩一样，身上穿着长到膝盖的皮褂子、用熟的马鹿皮缝的裤子、五颜六色的绣花套裤、绣花翁得和漂亮的花套袖。她头上蒙着一块白布。

深褐色的眼睛平排成一字形、蒙古人式又厚又大的眼皮、高颧骨、宽鼻梁、塌鼻子和薄嘴唇--这一切都使她的面型与欧洲人的截然不同。扁平的脸呈五角形，实际上比颅骨还宽。

这个女人用惊奇的眼光望着我们，突然流露出惶惑不安的神色。什么样的俄国人能到这里来呢?正派人是不会来的，"准是乔尔顿"，她这样想着，便回身躲进帐篷里去了。为了消除她的怀疑，德尔苏同她用乌德海语攀谈起来，并向他介绍，我是考察队队长。于是，她便放下心来。礼俗不允许一个女人明显地表示出自己的好奇心。她克制着自己，悄悄地偷看我们。

这座帐篷从外面看很小，里面就更小了，只能坐着或者躺着。我吩咐哥萨克搭起自己的帐篷来。

海滨的鞑子已经汉化，而这里的鞑子仍然保留着较多的原始习俗，他们之间的差别极为明显。

女人默默地做起晚饭来。她把锅吊在火上，倒上水，放进两条大鱼。然后，拿起自己的旱烟袋，抽起烟来。同时，不断地向德尔苏提问题。

当晚饭做好时，男主人回来了。他是个三十来岁的汉子，瘦瘦的，中等个子。他也穿着长褂子，外面系着一条腰带，褂子在腰带上松出一块，耷拉着。褂子的左大襟上，从领围直到下摆沿着宽边，宽边上绣着花纹。他下身穿着皮裤、套裤，脚上穿着鱼皮翁得．头上蒙着一块白布，外面戴着一顶狍皮小帽，帽子上竖着一根松鼠尾巴。又红又黑的脸膛、花哨的服装、帽子上的松鼠尾巴、手上的戒指和腕子上的镯子，使这个野蛮人变成了红种人的样子。当他旁若无人地坐在火旁，默默地抽烟时，这种印象就更加强烈了。

礼俗要求客人先打破沉默。德尔苏懂得这一点，所以先开口向他打听道路和积雪的深度。这样便开始交谈起来。当乌德海人秀清楚我们是什么人，从哪里来之后，便说，他已经知道我们要顺着伊曼河下来，这件事是听住在下游他的亲戚说的，而且那里早就盼我们去了。这个消息使我感到非常惊讶。

晚上，他的妻子查看了我们的衣服，把破的地方缝补好，把穿坏的翁得给换成新的。男主人给了我一张熊皮作垫子，我盖上毯子，很快就睡着了。

半夜，我冻醒了，感到异常寒冷。我掀开头上的毯子一看，帐篷里已经没有火了。火塘里只剩下一些火炭。从帐篷顶的圆洞里可以看到满天星斗的夜空。从帐篷的另一边传来了鼾声。显然，乌德海人在睡觉之前，为r了'避免失火，故意把火熄灭了。我把毯子裹得紧紧的，但是仍然无济于事，寒气从每条缝里透进来。我站起身来，划根火柴，看了一下温度计，上面是摄氏零下17度。于是，我从自己的桦树皮垫子上撕下一块来放到火上，把炭火吹旺。过了片刻就冒起火苗来。我把散乱的木块拢到火里，穿上衣服，走出帐篷。旁边的帐篷里睡着我的士兵们。他们跟前燃着篝火。我在火堆旁烤了一会儿，刚想走回帐篷里去，突然发现河边上有篝火的亮光。我在岸崖下面找到了德尔苏。河岸的下部被水冲坏了，上面悬着一大块草甸土，下面形成了类似壁龛的窑洞。他在这个浪蚀洞里给自己铺了一个草铺，前面生起一堆火。德尔苏嘴里叼着旱烟袋，枪放在身旁。我把他叫醒了，赫哲人一跃而起，以为睡过了头，连忙收拾自己的背囊。

当他弄清是怎么回事之后，立即把他的铺位让给我，自己躺在旁边。过了几分钟，我在悬崖底下这个热乎乎的小洞里睡着了，而且比在帐篷里的熊皮上睡得香甜多了。

我起来的时候，大家都已经起身了。鲍奇卡列夫在煮麝肉。当我们打点上路时，乌德海人也穿好衣服，并说要和我们一同到西家屯去。早晨喝茶的时候，格拉纳特曼和科热夫尼科夫就夜里的风向

问题争论起来。科热夫尼科夫说是东风，r．M．格拉纳特曼说是南风，而我却觉得，风是从北方吹来的。我们的看法不能统一，便去问德尔苏。赫哲人说，夜里刮的是西风。他说着指了指芦苇的叶子。早晨太阳一出来，风就息了，顺风倒向一边的叶子也不动了。

·从乌德海人的帐篷起，小路渐渐转向河谷的右边，并顺着斜坡向北去，然后才转向西南。大约走了十公里，我们重又来到库卢姆别河畔。它在这里分出数条河汉，宽达2．4米，航道水深为1．8米。

这一天，我们走的路不多。虽然随身携带的食物日益减少，背囊越来越轻，可是背起来反而困难了，因为背带把两肩勒得像刀割一样疼痛，而且我发觉不只我一个人如此，大家也都有同感。

积雪经寒风一吹，变得干燥松散，人走在上面非常吃力。上山尤其困难：人们常常跌倒，滑下去。体力已不如往日，感到疲劳，需要较长时问的休息，像通常那样休息一天已经不够了。

我们在河边又发现了一座空帐篷。哥萨克们和鲍奇卡列夫已经在里面安顿下来，中国人只好睡在外面火堆旁边。德尔苏本想跟他们睡在一起，但是，看到他们准备烧柴时，不加挑选，什么样的柴都要，便决定和他们分开睡。

"不懂行，"他说，"我的不愿褂子烧掉。要好木柴的找。"

看来这座空帐篷里常常有猎人过夜。周围所有的枯木干枝早已被砍尽烧光。但这并未使德尔苏感到为难。他钻进密林深处，从远处把干的水曲柳拖回来。他这样一直干到黄昏，我尽力帮助他。不过我们倒睡了一夜好觉，不用为帐篷和衣服担心。

红彤彤的晚霞和黎明前地平线上的烟雾，都是早晨将有严寒的可靠征兆。果然如此。太阳出来时混混沌沌，改变了原形，虽然也放光，但并不暖和。太阳上下两方是明亮的白光，左右两侧闪烁着北极居民称作"太阳耳朵"的虹光。

伴送我们的乌德海人熟知这一带的情况，他总是抄近道走。在离库卢姆别河河口两公里的地方，小路转入森林，我们沿着这条小路又走了将近一个小时。突然，森林一下子到了尽头，小路也断了。我们面前横着伊曼河。

现在。回过头来再看看库卢姆别河。它长约60公里，不偏不倚的东西流向。上游由三条河组成，即北岔河、南岔河和三岔子河。沿北岔河走，两天可以到达通向阿尔穆河的山口。沿三岔子河走，三天可以到达三河皮沟河。库卢姆别河自右侧纳入漾湖河，自左侧纳入大南岔河，大南岔河沿岸有六座碓子房。中国人沿着这条河，三天就可以走到三河皮沟河的源头。再往下游去，左边还有一条大北岔河(意为"很大的北支流")，河畔有通向内库利亚河(阿尔穆河支流)去的山口。

小北岔河和小南岔河是库卢姆别河下游最后的两条支流。

库卢姆别河的整个河谷里布满了页岩，这种岩层沿着伊曼河继续延伸。所有的古河阶地都是由这种岩层构成的。因此，页岩被归入太古代岩石的可能性极大。

库卢姆别河流域的林木和伊曼河上游的一样，山上生长着红松，其中混杂着很多云杉，河谷里生长着落叶松、白桦、山杨、柳、赤杨、槭、冷杉、椴、水曲柳、甜杨、榆和稠李，还常常碰到赤柏松，但这种树都是单株生长。

1854年绘制的老地图将这条河的名称标为"尼满"，"尼满"是满语，意为"山羊"。由此很容易得出另一个词"伊瞒"。乌德海人把它叫成"亦麻"，而中国人在这个名称后面又加上一个"河"字，结果便成了"亦麻河"。

库卢姆别河与伊曼河相汇时，伊曼河已经是一条大河了，宽100米，深3米，在枯水期流速每小时8公里。伊曼河河谷是由交替出现的剥蚀谷和构：造谷构成的。剥蚀谷为东西走向，构造谷为南北走向。塔季别河、阿尔穆河和库卢姆别河等支流的河谷都是伊曼河各段剥蚀谷的延续。

伊曼河尚未封冻，仅仅有一些岸边冰。在我们对面的河岸上，有一群小孩：色活动，他们原来是乌德海族儿童。在稍远的柳丛中掩映着一座帐篷，旁边有一座鱼楼。德尔苏向孩子们喊了一声，让他们送过一只小船来。孩子们惊慌地向我们这里看了一眼就跑掉了。随后从帐篷里走出一个手里拿着枪的男人来。他和德尔苏对了几句话之后，就驾着小船到我们这边来了。

乌德海人的小船是一种很长的平底独木船，船身轻得一个人不费力就可以拖到岸上来。船头是圆的，船底较宽，向前突出，并向上翘着，结果，船头很像勺或铲子。因此，整条船看起来怪模怪样。由于这种结构，船不是分水前进，而是在水面上滑行。因为船的重心很高，好像很不平稳。我们上船时，船身摇晃得很厉害，我不由自主地用两手抓住船舷。但是，当我们坐定了，离岸之后，我立刻断定，船是相当平稳的。这个乌德海人站着，用一根长篙撑船。他用力地撑着船逆水而行，水流把船冲向一边，渐渐地冲到对岸。

我们终于在那座帐篷跟前靠岸了，下船走到冰上。迎面走出来一个女人和三个孩子。孩子们吓得躲在母亲身后。这个女人把我们让进帐篷之后，自己也进来了。她蹲在火堆旁，抽起旱烟袋来，孩子们留在外面，一起动手往鱼楼里垛鱼。帐篷有很多缝隙，风从这些缝里嗖嗖地吹进来。中间生着火，孩子们不时跑进来，围着火堆烤他们冻僵的小手。他们穿得那样单薄，使我很惊讶。一个个都敞着怀，没有戴手套和帽子。孩子们干起活来，好像一点也不感到冷。他们之中如果有人在火堆旁比别人呆得久些，父亲就呵斥他几声，把他撵出去。

"他冻得慌，"我对德尔苏说，并请他把我的话翻译给乌德海人听。"让他习惯习惯，"乌德海人回答，"不然他会饿死的。"

对他这番话是不能不同意的。谁要和大自然打交道，享用它的原始财富，那么，甚至在大自然冷酷无情的时候，也必须和它相处。

我开始向乌德海人打听伊曼河的情况。他说，在上游，这条河的流向与锡霍特山脉平行，它的源头与捷丘贺河源头的高度相同。真是一个奇怪的现象!水从离大海约60公里的分水岭奔泻下来，向西流去，绕了一个大圈子，最后还是流人大海。

伊曼河上游生长着茂密的混交林。很难想像还有比这里人烟更稀少、更荒凉的地方了。只有到初冬，这里才稍有生气，海滨的中国人迁移到这里来捕貂，但并不在这里久留。他们害怕遇上大雪，所以很早就往回走。

我们向乌德海人打听了道路之后，登程继续前进，并且很快就到了伊曼河折向西北的地方。就在这个拐角上，左岸有一大片林中旷地与伊曼河相连。这片旷地长5公里，宽约两公里。旷地尽头有四座房子，这就是中国猎户村西家屯。在伊曼河另一边的三座帐篷里住着乌德海人(五户人家)。我就在他们那里停留下来。

我们在西家屯从10月27日住到30日。在这期间，我观察了这座村落，结识了它所有的居民。居民中大部分是各种罪犯、躲避法庭审判的逃亡者以及贪得无厌的冒险家。他们什么活都不干，只是吸鸦片、酗酒、掷骰子，彼此之间常常争吵和骂架。每座房子里住的人都分成三伙主人、靠杀人越货为生的游手好闲的人。我想起了张保，他曾经告诫过我，不要相信西家屯的中国人。

这里和其他地方一样，当地的土著居民处于完全被奴役的地位。乌德海人目不识丁，根本不知道他们之中谁欠中国人多少债。后者的人数起码比。他们多十八九倍。在这里可以看到名副其实的奴隶制。例如，乌德海人席巴云，因为没有按期交出一定数量的紫貂，就被用棍棒打成终生残废，他的妻子和女儿被抢走，他本人以四百卢布的身价被卖给另一个中国人当无偿的劳工。

我看到这一切后，义愤填膺。可是，在人数众多、武装良好的人们中间，我们六个人又能做些什么呢!我答应帮助乌德海人，只要一回到哈巴罗夫斯克，就立即办这件事。

31日，可以明显地感到更加寒冷了。河里漂流着冰排。尽管如此，乌德海人还是决定，只要有可能，便用船送我们走。

第二十八章困难的处境

11月1日清晨，我们离开了西家屯，乘船顺伊曼河而下。

乌德海人自幼就惯于在山溪中使船。行船时眼睛要看得远，必须知道，在什么地方应当慢行，在什么地方应当掉转船头逆流而上，或者相反，应当尽力使船飞跑，闯过险关。所有的情况都要考虑到，并迅速采取相应的措施。稍一疏忽，被激流拥着的小船，刹那间就会在石头上撞得粉碎。石槛处河水激荡，小船颠簸摇摆，因而在船上保持平衡更加困难。对我们来说，由于河上还飘着冰排，岸边冰又夹挤航道，行船的困难就更多了。冰排使我们不能在理想的地方航船，而只能在那些尚可通行的地方穿绕。特别是遇到横在拐弯处的石槛时，尤其如此。岸边冰越宽，河心水流就越急。

从西家屯开始，伊曼河河谷具有极其明显的剥蚀性质。伊曼河在这个地方纳入许多小支流。其中值得注意的是：右侧的东大沟(有通向阿尔穆河的山口)，然后是花间沟和鱼皮沟，再往下是蘑菇子沟和土房沟。自西家屯稍往下去，可以看到高大的古河阶地，是由经强力压成～层层薄片的页岩构成的。其中有时夹杂着含石英细脉的土红色砂岩层。在阶地后面，离河约十公里的地方，耸立着杨木顶子山。

据乌德海人说，中国人在那里偷偷地淘金。

沿途，在马场沟河、四方沟河和加达拉河河口附近，可以看到乌德海人的夏季窝棚，现已无人居住。有些地方晾的鱼还没有收拾起来。土著们留下几条狗看守着，免遭乌鸦祸害。这些狗极其认真地履行看守职责。每当飞贼一出现，它们就扑上前去，汪汪叫着，把它们赶跑。

伊曼河一带的林木质地优良。山上以偃松和冷杉为主，河谷里落叶松居多。

伊曼河同所有的山间河流一样，有很多石槛。其中有一处，即介于西家屯和阿尔穆河之间的那处石槛最危险。那里的哗哗水声从老远就可以听到。河底的坡度单用肉眼就可以看得很清楚。对岸有一块巨石悬在河面上，河水泛着泡沫冲击着巨石的底部，浪花飞溅，巨石上冻了一层冰。

乌德海人拢住船，互相商量了一下，然后把船横在河上，慢慢地顺流而下。在一股急流把船冲向礁石的刹那间，他们灵巧地一撑，船就掉转了方向。我从乌德海人的眼神里看出，我们的处境非常危险。德尔苏比大家都镇静，我和他谈了谈自己的想法。

"没关系，长官!"他回答我，"乌德海人跟鱼的一样，使船的很会。我们这样的不能。"

越往前，行船越困难。冰排更多．岸边冰也加宽了。

伊曼河流域整个这一段覆盖着针叶混交林：岛屿上落叶松居多，中间杂着建筑用红松；河的两岸和砾石浅滩上生长着茂密的柳丛，为土著们制做滑雪板、帐篷、鱼叉和窄长雪橇等等提供了取之不尽的材料。我们乘船才走了不远一段路。从早晨天气就很阴晦，现在重又起了暴风雪。乌德海人巧妙地在冰排之间拐弯抹角地穿行，用船篙把冰排推向一边。过了加达拉河之后，伊曼河突然转了一个急弯。这里聚积着很多浮冰，中间只有一条狭窄的水道可通。前面能否穿过去，还是已经封死，连我们的向导也不知道。乌德海人把船停下，问我要不要冒险。背着背囊行路，实在叫人厌烦，于是我决定碰碰运气。德尔苏开始想劝阻我，然而，我没有接受他的意见，我认为万一走不通，我们还是能够上岸的。船不能在一个地方久停，我们继续前进。可是又走了不到40米，就可以看见水道已被封死。前面到处都是冰排，船靠近它是危险的。如果水流迫使我们这只重载的小船靠到冰排上，船里会立即灌满河水。必须赶快退出去。但是，这样做原来并不那么简单。在狭窄的水道上要掉转船头是不可能的。只好让船尾在前，逆水而行。真不凑巧，我们恰好走在航道上，船篙勉强够得着河底。我们费了很大力气，才走了一半路程。突然，有一个乌德海人喊叫起来，从他那惊恐的声调里，我感到我们处境危险，便向后看了一下。一块巨大的浮冰飞快地朝我们这里冲来。在我们退出这条水道之前，它将把这条水道堵死。乌德海人使出了全部力气，可是浮冰不等人，它发出一声巨响，撞在水道口一侧的冰上，接着又撞到另一侧的冰上。这时，发生了更糟糕的，也是我们完全没有预料到的事。由于猛烈的冲撞，所有的冰块都活动起来。水道越来越窄了。"冰很快船的撞碎!"德尔苏大叫起来，声音都变了。"快走!"

他抽身跳出船外，踩着浮冰向岸上跑去，手里还拉着缆绳。他掉下去两次，但是很快又爬到冰排上。幸亏离岸不远。哥萨克们也学着他的样子，跳出船去。科热夫尼科夫和鲍奇卡列夫顺利地上了岸，可是穆尔津却失足落水了。他开始往冰排上爬，但是冰排却翻了个底朝天。他越使劲往上爬，向下沉得越深。眼看他就要沉底了。德尔苏便扑过去救他，但自己却差一点儿淹死。这时，我和奥罗奇人一起，从～块冰挪到另一块冰上。我们一面拖着船，同时自己又抓着它走。所幸，船头很快就到了德尔苏和穆尔津跟前。他们两人都得救了。船又陷在冰排之中，横在河上，顺水和冰排一起向下流去。我们开始往岸上扔背囊，然后自己也下了船。几分钟之后，小船被冲到悬崖脚下。它像活物一样，对冰块作了一番抵抗，颤抖起来，然后突然裂开，碎成两半。不久又传来一阵碎裂的响声，从水里漂出一片残骸，接着一切都消失不见了。

我们上岸后所做的头一件事是点起了篝火。必须把衣服烤干。有人提出，应当烧壶茶，吃点东西。大家开始找粮袋，可是没有找到。点了点枪支，也少了一支。没有办法，我们吃了点每个人口袋里剩下的东西，又继续赶路。乌德海人说，傍晚我们就可以赶到小河子沟子房。他们指望在那里的鱼楼里找到冻鱼。

黄昏时，我们果然走到了那座房子。里面是空的。哥萨克们在鱼楼里找到了两条于鱼。对这顿菲薄的晚餐，只能感到满意。

从大五河密沟山泉开始，伊曼河转向西北，形成一个环形曲流。在这里，它右汇其最大的支流一一阿尔穆河。这条河长160多公里，发源于锡霍特山脉，源头和阿尔卡角在同一纬度上。在上游，这条河由三条小河汇合而成。每条小河长30公里。从三条河的汇合口起，阿尔穆河向西流去，然后向北急转，继而又偏向西南，最后，到了下游，重又自东向西流去。从上面的描述可以看出，阿尔穆河河谷是由许多纵谷和横谷构成的。横谷最为曲折。有些弯曲处几乎成圆形。了解地形之后，冬季可以利用狭窄的谷弯口大大地缩短行程。

在下游，阿尔穆河宽约80米，深2-3米，流速：每小时10公里。阿尔穆河河谷有发育极好的阶地。中游特别多，主要在左岸。这些阶地高达10米，基底厚大，由致密的页岩构成。上面覆盖着很厚的冲积碎屑岩岩层。

在阿尔穆河右岸，离河口两公里远的地方，自古以来就住着乌德海人。他们的住地是由四座房子组成的。1906年时，他们只有十五个乌德海男人和女人。从阿尔穆河沿伊曼河向下再走一站路，还有一个乌德海人的住地老柳。共有八个居民。老柳是河右岸的一块林中旷地，长4公里，宽1．5公里。

伊曼河汇阿尔穆河之后，突然变窄，只有主流，没有河汊。主流宽80--100米，因此，流速大大地加快了。在这里，群山逼近河道，时而从一侧，时而从另一侧排挤水流。整个这一段的主要岩层仍然是页岩。据向导说，从我们停歇的地方到阿尔穆河要走三天。但是，如果横跨伊曼河环形曲流顺着山路直走，可以缩短行程。这样走，可以直接到阿尔穆河以下50公里处的香石河子地区。由于口粮不足，缩短行程对目前来说特别重要。乌德海人答应送我们到小路离开伊曼河向别处拐弯的地方。再往下去，我们只得自己走了。

第二天(11月2日)中午，我们到了弯弯曲曲由西向南流的虎踏道河。我们须沿这条河前行，登上山口，这条山是使伊曼河形成环状曲流的原因。虎踏道河长3．5公里。这条山脉的上坡和下坡都同样陡峭，坡斜约为30°，而山口则高出伊曼河350米。

现在，我们面前有两条泉水，一条向北流，另一条向西流。我们大概应该向西去，可是我却错误地向北走了。过了山口之后，一找到烧柴和比较平坦的地方，我们立即宿营。

11月3日早晨，我们吃了仅有的干鱼，背着轻轻的背囊上路了。前惟一的希望是打猎。因此，决定让德尔苏走在前面，为了不惊动野兽，我们跟在后面，离他约三百步远。我们沿着一条不熟悉的小河向前走，从山口上仅仅可以看到它是向西流的。

我们都指望德尔苏能打到点什么，但是毫无结果。没有听到枪声。走到下午，河谷变宽了。在这里我们发现了一条依稀可辨的羊肠小道。它向左，即向北去，穿过一片塔头沼泽。

饥饿开始作祟。大家默默地走着，谁也不想说话。突然我看到了德尔苏：他悄悄地从一个地方向另一个地方挪动，弯着身子在地上拣什么东西。我喊了他一声，他朝我挥了挥手。

"你找到什么啦?"格拉纳特曼问他。

"熊吃鱼，"他回答，"头扔掉了，我的拣起来。"

果然，雪地上乱七八糟地扔着许多鱼头。可以看出，熊到这里来的时候，已经是下过这场雪以后了。

"逢到无鱼处，虾儿顶鱼鲜"。挨饿的时候，熊吃剩的残肴也能充饥。大家不约而同地拣起鱼头来，过了一刻钟，人们所有的口袋里都装满了。我们只顾拣鱼头，不知不觉地顺着这条小河谷走到一条相当大的河跟前。这是西南岔及其支流大鸭沟、蚂蚁沟、皮梨沟。如果乌德海人的话可靠，那么我们明天中午就可到达伊曼。

我们走到河对岸，在茂密的针叶林里安顿宿营。我们感到鱼头是多么香啊!有些鱼头上还残留着很多鱼肉，捡到这样的鱼头真是有福气。我们把这些鱼头平均分开，这顿晚饭大家吃得很香甜，但是没有吃饱。

半夜，气温骤然下降，可是因为烧柴不缺，我们睡得很好。这一夜我们很多人梦见了馅饼和什锦小吃。

11月4日，早晨起来，感到肚子很饿。

现在，我们将沿着西南岔河下行。西南岔河为南北流向，并稍向东偏，它流经宽阔的褶皱间河谷，这条河很弯曲，常常分出河汊，形成了许多岛屿，岛屿上长满了柳树。这条河宽40～50米，深36-45米。两岸的森林为混交林，其中针叶树居多。

我发现这一带的积雪比库卢姆别河沿岸厚得多。有些地方几乎雪深没膝。踏着这样深的积雪，行进很困难。一个小时最多能走两公里左右。

打猎的算盘是打错了，再找到鱼头的希望也落空了。有一回，哥萨克科热夫尼科夫碰到一只麝，朝它开了枪，但是没有打中。

根据时间推断，我们已经该到伊曼了。每次转弯的时候，我都盘算着，该看到西南岔河河口了，然而，前面却是一片森林，然后又是一个拐弯，接着还是森林......

黄昏时，我们走到一座用树皮搭的小窝棚跟前。我对找到这个所在很高兴，可是德尔苏却对它不满。他提醒我说，这里一件原始森林里的日用品也没有，证明这座窝棚仅仅是行人过夜的地方。看来离伊曼河至少还有一站地。

饥肠辘辘，大家都很难受。哥萨克忧心忡忡地坐在火堆旁，叹着气，彼此很少说话。我有几次问德尔苏，我们是否迷了路，我们走的路对不对。可是他自己也是头一次到这一带来，他的全部意见也仅仅基于揣度。为了好歹能摆脱饥饿的折磨，哥萨克很早就躺下睡了。我也躺下了，但是怎么也睡不着。担心和疑虑折磨了我一夜。假如明天打猎一无所获，又不能到达伊曼的话，那就糟糕了，夏季没有食物还可以支持几天，可是冬季饿着肚子是容易冻僵的。

第二天早晨，德尔苏最先醒来，并把我叫醒了。我又为前面的路程担起心来。趁现在有力量，腿脚还能动弹，必须走。可是刚一上路，我就感到体力不及往日，背囊比昨天加倍地重了，我们就坐下来歇歇。很想躺下，什么都不干。这可不是好兆头。我们就这样挣扎到下午，才走了很小一段路。毫无疑问，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今天决走不到伊曼。一路上，我们开枪打了两次小鸟，打死了三只鸦和一只啄木鸟，可是这几只鸟对五个人来说，能顶什么事呢?

这时，天开始阴了，乌云又遮满了天空。阵阵疾风卷起了地上的积雪。空气中充满了雪尘，旋风在河上飞转。有些地方，风把冰上的积雪吹得干干净净，有些地方正相反，堆起了很大雪堆。这一天，大家冻得浑，身冰凉。我们的衣服穿破了，已经不能御寒。

左岸耸立着岩石重叠的山岗。临河的那一面是悬崖蛸壁。我们在这里找到了一个不大的、类似洞穴的石窑，在里面燃起了篝火，德尔苏把锅吊在火上，烧了一锅开水。然后，他从自己的背囊里取出几块马鹿皮来，在火上把毛烧净，用小刀切成细条，像面条一样。他把皮子条撒到锅里，煮了很长时间。然后对大家说了下面的话：

"每个人都得吃。肚子的骗骗。力量少少增加，以后必须快走。休息的不能。今天太阳没有时，我们的找到伊曼。"

谁也不用别人劝说，大家都已是饥不择食了。虽然皮子煮了很长时间，可是仍然硬得嚼不烂。德尔苏不让大家多吃，劝阻贪嘴的人，说："不要多吃--不好!"

半小时后，我们离开了山口。吃了皮子虽然不能解饿，却使胃机械地活动起来。每当有人掉队时，德尔苏就骂起来。

天已经黑了，我们仍然走着。西南岔河好像没有尽头一样。拐过一个弯，又是一段河，接连不断。我们勉强拖着两条腿，像醉汉一样走着，要不是德尔苏劝阻，早就停下来宿营了。晚上约六点钟，开始出现近处有人烟的迹象：滑雪板和窄长雪橇的痕迹、新放倒的树木、锯好的木柴，等等。

"伊曼远远的不能啦，"德尔苏满意地说。

大家都感到来劲了，走起路来也精神多了。前面远远地传来了狗吠，好像是对德尔苏那番话的回答。我们又转了一个弯，就看到了灯火。这是中国村庄香石河子。

过了一刻钟，我们走近村庄。我从来没有像这一天那样疲劳过。我们走到第一座房子，便进去了，没脱衣服就躺到炕上。不想吃，不想喝，也不想说话，只想躺着。．

当然，我们的出现使中国人惶恐不安。房主人比其他人更为惊慌。他偷偷地打发几个工人到什么地方去了。过了一会儿，屋里又来了一个中国人。看样子他有三十来岁，中等身材，体格粗壮，脸盘像个典型的蒙古人。我们这位新相识的穿戴，显然比其他人都好。他的举止很随便，说话声音尖锐刺耳，用俄语和我们交谈，详细询问我们是什么人，到哪里去。他说的俄国话很纯正，没有歪曲和错误，他常常在自己的话里加进几旬俄国谚语。他劝我们搬到他的房子里去住，说他叫李堂奎，是李庆福的儿子。还说全村数他的宅子好，而我们现在落脚的房主人家很穷，等等。然后，他走到门外，和这家主人小声交谈了很久，于是主人走到我跟前，也请我们搬到李堂奎家里去住。没有办法，只好让步。不知从哪里来的工人，立即搬走了我们的东西。我们在小路上走的时候，德尔苏悄悄地拉了一下我的衣袖，说：

"他的很狡猾的人。他的想骗人。今天我的不睡觉。"

我也感到这个中国人可疑，而且很不喜欢他那种阿谀奉承和狎昵的态度。

香石河子村坐落在伊曼河右岸。这里有中国房子22座，居民196人。在林中旷地的另一端，靠近森林的地方有乌德海人遗弃的住地，有八个帐篷。65名乌德海人(21名男人，12名女人和32名儿童)全都抛弃了自己的住处，迁到瓦贡别去了。

过了约莫五分钟，我们来到李堂奎家。宅子的周围有几间供工人和猎人住的房子。房子后面是仓房、铁匠炉、棚子和马厩等等。我们进了屋，主人本想把我和F．H．格拉纳特曼安顿在自己房间里，但是我坚持要两个哥萨克和德尔苏跟我一起过夜。后来，李堂奎开始请我们吃饭。茶和豆油烙饼在我们看来是多么好吃啊!我们甚至暂时忘却了自己的疑虑。饥饿的感觉刚一消失，不安的感觉便重又涌上心头。李堂奎虽然款待我们，但是这种款待并不使人感到亲切。从他的一举一动可以看出，他是别有用心的。德尔苏一直在细心地观察他。我决定也不睡觉，但是却无力克服疲劳。晚饭后，我感到眼皮已经抬不起来，终于不知不觉地沉入了梦乡。

半夜，有人摇晃我的肩膀，我醒过来，立即一跃而起。德尔苏坐在我旁边，他对我做了个手势，叫我不要做声，然后对我说，李堂奎给他钱，叫他劝我不要到瓦贡别的乌德海人那里去，要从旁边绕过他们的帐篷，并且答应给我们派专门的向导和脚夫。德尔苏回答说，这件事他做不了主，然后就躺在炕上装睡。李堂奎一直等到他认为德尔苏已经睡着时，才悄悄走出房子，骑着马到什么地方去了。

"咱们的明天必须瓦贡别去。我的想，那里坏事的有，"他说完，就不做声了。

这时从外面传来了得得的马蹄声。我们躺到自己的铺上装睡。李堂奎走了进来，他先在门口停下听听动静，直到确信所有的人都在睡觉之后，才悄悄地脱了衣服，躺在自己的铺上。不久我又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老高了。

我是被喧哗声吵醒的，因此便问发生了什么事。哥萨克向我报告说，有一些乌德海人向房子这儿来了。我穿好衣服，出去看他们。他们用极不友好的目光瞅着我，使我感到非常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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