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生存狂]-春花凋了

春花凋了

雨下了整整一夜。

天刚亮，就传来了春花死去的消息。

我冒雨来到了她家。只见春花的父亲陈老汉正在号啕大哭。两个小外孙女傻乎乎的在一旁怯怯地看着，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春花静静地躺着，绿脑袋苍蝇像凑热闹似的，满屋子飞来飞去，阴湿的窗台上一支黄黄的蜡烛在不住地流泪。

看到这些，我的心里好酸，一件件往事浮现在脑际。

小时候，春花生得眉清目秀，聪明可爱。可都十岁了，他父亲还不让他上学，看着别的孩子去，春花急得大哭。

我不解。老人们说，春花是个克星，克死了她母亲，以后我知道了这件事：原来，春花父亲一直想要个儿子，看到别家的儿子总是很爱抚。可是偏不如意，生下春花这么个女孩，他一直不高兴。不久，春花妈得了产后风，人们劝他送医院，他却请来了神婆。仅有的几张“大团结”给了人，春花妈还是西去了。老汉明知这是自己的错，却归罪于春花。

好不容易，春花上学了。由于聪明好学，她的成绩在班上一直名列前茅。她爱好英语，每天早晨总是躲在操场角落里背单词。初三毕业时，她已自学完了高中英语课程。她的理想是当个英语老师。

没想到，陈老汉已为春花找下了对象，一个叫田红卫的。他瘦高个，一脸麻子，比春花大五岁。据说这田卫红是陈老汉桌上赌友的儿子，由于陈老汉欠人家老爸的债，就将女儿抵给了人家。

这消息如同晴天霹雳，春花当头挨了一棒，顿时不知所措。她毕竟还是个孩子啊，是个憧憬着美好未来的孩子啊，前程难道就要断送于一旦？春花迷茫地想。然而现实往往是残酷的，终于，孱弱的毫无抵抗力的春花还是走了和许多农村妇女相同的道路，流着泪，趟过小河，走向了山那边……

不到半年，春花那瘦弱的身躯又出现在村旁。问及半年的生活，她泉涌般的泪水向我默默地倾诉了一切：她这次是被红卫打得无法忍受才跑出来的。她说昨晚上她给婆婆送鸡蛋汤时不小心被脸盆在脚下一绊，一碗鸡蛋汤撒光不说，连碗也打碎了。婆婆就据此以为她在闹情绪，喝令红卫教训她。一向对母亲言听计从而又不知是非的红卫于是就左右开弓，向春花劈头盖脸地一阵乱打。忍无可忍的春花此时只有逃生的本能，瞅准一个机会，夺门而出……

天黑下来了，周围静得出奇。春花一个人独自蹲在野地里，满心恐惧、不安。突然远处传来老人哭嚎一样的声音，她吓得心跳到了嗓子眼，尽管是她平时经常听到的一种鸟叫声。

夜风阵阵，夜露打湿了她的头发、衣襟，她就这样痴呆地蹲着、蹲着……直到东方泛起了鱼肚白。

一年后，春花的婆婆去世了。由于念着父亲，春花好说歹说，红伟才算勉强答应和陈老汉一起过活。

孟夏的太阳总是疯晒，田里的庄稼渴得快要死了。春花心急如焚，可红卫却“一如既往”地在玩他的扑克。锄地、割草等活计都得春花一个人干，做饭自不必提。尽管春花勤劳，然而日子，还是一天天拮据下来了，家中粮食总是不足，只得吃稀饭。春花做完饭，还要忙里忙外，等她忙完，锅早已底朝天了，于是她只有啃黑馍的份。一肚子苦水只有自己品……

秋天，西风肆虐。春花要红卫和她一道上山打点柴，也好熬过冬，可懒散成性的红卫竟躺在炕上只当没听见。无奈春花只好一个人上山。有时累得她几乎昏过去，但一想到父亲，想到她的“家”，她还是挺了过来。夜已经很深了，枯草中的昆虫发出阵阵哀鸣，春花担着柴在山坡上艰难地挪动着脚步……

在寒号鸟凄惨的鸣叫声中，冬天来临了。

每天早晨天刚麻麻亮，就能看见春花拖着瘦小的身躯在道边树旁扫着落叶……

大雪纷纷扬扬地下着，外面传来了孩子们在雪地上的嬉戏声。每当这时，独自呆在冷屋中的春花就想起她那美好的童年，然而，那已是恍若隔世的事了。

不久，一个小生命问世了。这就是春花的大女儿娟娟。这孩子水灵灵、嫩生生的，煞是可爱。春花高兴得不得了。可红卫却满腹怨气，嫌生下的是女孩。

于是，他揣了几张“大团结”去问巫婆。巫婆一会儿念几句谁也听不懂的“经文”，一会儿又口吐白沫，大叫不好。

红卫送了几张票子，心中舒坦多了。他回家第一件事就是给春花做饭。春花从没看见过他这样对待自己，心中甜得像吃了蜜。

出乎红卫意料的是，不久以后春花生的第二个孩子仍然是个丫头。灭绝人性的红卫不由分说揪起春花就是一阵猛打。站在一旁无能为力的陈老汉气得哭天喊地，手足无措。

光阴荏苒，岁月不留，日子一天天地逝去了。春花白皙的脸庞变成了灰黄***色，机灵的大眼睛也失去了昔日的神采，变得暗淡无光……

盛夏的阳光又一次照耀在这方黄土坡上，太阳总是无情的猛晒，农田中的庄稼苗打起了卷儿。春花仍以影为伴，专注地锄着玉米，后面的两个小淘气还不时地上来打扰他，对着她们，她的脸上总是带着浅浅的凄苦的笑……

一天深夜，在一串狗叫声中，从门外跌跌撞撞地蹩进一个人来。春花一惊，借着昏暗的灯光，他才看清是红卫。看着他醉醺醺的那副德行，春花伤透心了。她痴痴地坐着，想着女儿连一件像样的衣服也没有，可红卫却老是赌，老是输。这是她想到自己加工甘草挣的二十多元钱，她决定用这点钱给孩子买几件衣服，也算是暂时的安慰。可是当她去找钱时，却已没有踪影，问及醉醺醺的红卫，回答只是轻描淡写的“输了”。天哪！这究竟是为什么？春花愤懑地想……

三伏天的雨，说下就下，春花提着小包在雨地里一阵疯跑。原来她早晨晒下了麦子，就上集办了点事。谁知天公不作美，这时偏下起雨来了，她怎不心焦？

当她三步并作两步气喘吁吁地跑到麦场时，满场麦子都浸泡在了水中。来房里一看，红卫正睡得香呢！

春花这下可气炸了，破天荒地操起扫帚向红卫就是几下。红卫一跃而起，“啪，啪”，春花脸上已重重地着了两耳光。她眼冒金星，悲痛欲绝。最终，还是她冒雨垛起了麦子。

经过一个夏天的操劳，春花累得骨头都快散架了，“这就是生活？”她常常问自己。

一天晚上，听说村里放映电影《人生》，春花也去了。影片中痴情的巧珍把春花感动得哭了好多次……

中秋节，春花的中学同学小燕来她家玩，她现在在读高三，准备考大学。老友相见，互诉别后境况，真是一言难尽啊！……

这一夜，春花和小燕一直叙到天明，都变成了泪人儿。临别，小燕送给她一些钱物，鼓励她不要对生活灰心……过去的一切似梦境，春花多么希望时针能倒拨十年啊！

秋天，蒙蒙细雨。午饭后，春花看着湿漉漉的屋顶对红卫说：“今晚不要出去吧，万一下大雨，屋子漏水，我可修补不了！”她恳求道，“我和爹倒无所谓，你还是为孩子想想吧。”

红卫头也不抬，冷笑一声，旋即一溜烟不见了。

晚上，天果然下起了大雨。“轰隆”一声炸雷，吓得春花和两个孩子缩成了一团。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春花逐渐觉得越来越冰冷，她燃着油灯一看，屋子里的水已积了一尺多深。

夜，死一般沉寂。春花像一只团在孤岛上的羔羊，叫天天不应，唤地地不灵。为了女儿，她已顾不了许多，挟着她们逃了出来。

在邻居的帮助下，屋里的水总算被清理出去了。回头找到红卫，他正在赌摊上玩得欢呢。

一天下午，春花上街，正好遇到了小燕。小燕告诉她，她已考上了西北师大，叫春花有空到她家去玩，临别还送给春花一条围巾，春花在回家的路上看了好几回。

山村的夜。远处传来猫头鹰凄楚的哀鸣，令人听了不寒而栗。

灯下，春花想起小燕，哭得很悲很悲，为命运的不公，为……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春花开门一看，只见红卫赤条条地站在门口哆嗦。

看到自己男人的狼狈相，一股怜悯之情油然而生。唉！女人啊!春花赶忙把他拉进了屋,找了几件旧衣裳让他穿上。

“快上炕暖着吧，我给你做点汤吃。大冷天的，真是活遭罪！”春花心疼地说。

“暖个球！连衣服都输光了，你叫我咋出去见人？”红卫敲着桌子说。

春花耐着性子说：“输了就输了，以后不赌不就行了。”

“放屁！快把卖猪的那四十块钱拿来，我就不信这钱没长眼睛，净往他们那儿跑！”红卫急红了眼。

“好红卫，这回你就听我一次劝吧！你看咱家这境况，我想用这点钱买两只长毛兔养上，也好见两个钱零支使。” 春花恳求道。

“不行也得行！”红卫不由分说一个箭步奔到馍盆边，把手伸进去乱摸。“哈哈，这么多钱，我可有出头之日了！”红卫狂笑着，眼里发出异样的光。

这下可把春花急坏了，他抱住红卫的腿死死不放。红卫急了，把春花摔在了地上。看看还不解恨，随手操起一根皮绳，蘸了一点水，便在春花身上不择部位地乱打……

凄清的月光透过窗户射了过来，照在春花焦黄、消瘦的脸上。屋子里静的出奇，红卫早已不知去向。春花迷迷糊糊地不知在地上躺了多久，才被难耐的疼痛折磨醒了。

听着两个女儿均匀的呼吸声，春花呆呆地望着明月……煤油灯吱吱地响着，发出昏黄、微弱的光。一切都是那么模糊，充满了窒闷。

春花艰难地从地下爬起来，吃力地来到炕边。深情地望了望女儿，眼眶湿润了。她俯身吻了吻她们那红红的脸蛋，大颗大颗的泪珠掉在了她们的小脸上。

“娟儿，莺儿，不要怪妈妈……”未说完，已泣不成声了。

她背转身，启开了那瓶“乐果”，然后，一饮而尽……

夜很静。传来几声鸟叫。天上有颗星星亮了一下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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