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生存狂]-[转]先辈抗战杂忆

前些日子看《不列颠空战》，我姥姥看到片子里面的德国He-111编队，说当年日本人轰炸的时候也是三架飞机一队，于是我趁机追问，边听边记，收获颇丰。现将聊天记录整理如下。有些没记住的部分后来又追问了一次。不过可惜的是有些时间和地点实在记不清楚了，一些当年的细节如物价之类也记不清了。现将其贴出以同各位分享。各位长辈如果有关于抗战的鲜明记忆，也不妨一并贴出。不必是很全面很系统的回忆。一些细节也可以，比如当时的物价，当时的流行歌曲，当时的穿着，亲眼目睹的伤兵难民和日本兵等等。

一、跑反

1937年阴历二月，我姥姥和其母亲、弟妹、佣人从北平她的姥姥家去南京。坐的是津浦路的蓝钢车，记得当时头等车厢有地毯，晚餐吃的是罐焖牛肉。过长江时，在浦口坐火车轮渡，当时情势紧张，火车上下渡轮时，以及在渡轮上，窗帘都要挂上。我太姥爷当时在南京陆军大学特二期培训，住在南京城北的许府巷。暑假正赶上上海8・13事变，于是从南京回桐城老家，经芜湖停一天，然后去安庆，停两天。然后到桐城。上了半年学。回老家坐的独轮车。过了春节之后从桐城向内地转移。当时没听说过南京大屠杀。太姥爷从武汉派了一辆卡车，接他们到武汉。记得行李铺在车底，人都睡在行李上面。路上搭了两个安徽逃难的女中学生。到武汉之后住在武昌蛇山。记得日本人空袭武汉，日本飞机三架一小队，九架一中队。他们欺负中国没有飞机没有大炮，飞的特别低，不光看见太阳旗，有时候还能看见飞行员的头和脸。日本飞机主要炸汉口和汉阳。扔炸弹不多，每架飞机一次扔三四枚就走了。

二、内迁

到1938年秋天，武汉吃紧，于是太姥姥全家坐船去重庆（其时太姥爷跟随冯玉祥在第三战区，1938年河北沦陷后随河北省主席、河北游击总司令鹿钟麟在敌后抗战，任参谋长，就在这时候被一个叫梁蔼然的省政府秘书、中共地下党给策反了）。中间需要在宜昌换小轮船。从武汉到宜昌的大轮船是一艘运送伤兵的船，坐三等舱。底下货舱全是伤兵。伤兵的伙食费都被运送人员贪污了，吃饭的时候有一个伤兵到上面向旅客要饭。这个伤兵脸和胳膊都肿了。当时的旅客都是自己带干粮，太姥姥给了他一个馒头，一块咸菜，他三口两口就吃掉了。太姥姥问他为什么没吃饭，那个伤兵说他们都出来找客人要剩饭吃。这是能动的伤兵。不能动的就在下面舱里挨饿。还听见上面一二等舱有打人的声音，有人叫唤，我姥姥和她的大弟弟跑上去看，一个伤兵被绑在船舷边的栏杆上，一个穿着军官服的人用皮带抽他。我姥姥向围观的人打听，那个长官是接收伤兵的，找了个轻伤员伺候。说这个挨打的伤兵偷了长官的东西。当时那艘船上接收伤兵的军官住头等和二等舱，三等舱卖票给逃难旅客，底下货舱是伤兵。姥姥看了一会儿就下去回舱房了。

三、入川

到达宜昌之后转换小船入川。通过太姥姥的哥哥（石敬亭将军）的部下托人，找了个跑长江上游的小轮船。民生公司的。记得宜昌码头全是人。逃难的难民。还有很多货物。那艘小轮船是运汽油的。内迁难民给了钱之后可以偷偷安排上船。船上计有姥姥的奶奶、四个小孩、怀孕的太姥姥、还有两个用人。因为是运油船，没有客舱，所以睡的是大通铺。记得到重庆朝天门码头的时候已经天黑了。船老大让下船。太姥姥说我们人太多，有老的小的，行动不便，说能不能明天再上岸。船员说一定不行。必须今天晚上都走。这条船是不准搭人的，带人是偷着带的。让人看见了就要挨罚。于是姥姥和大弟弟先去朝天门找旅馆，然后雇了两个滑竿，到了朝天门码头附近一个小旅店，包了一间房子。当时已经夜里十一二点，老板娘不让睡觉，说先吃夜宵。觉得四川人很奇怪，竟然在半夜吃饭。吃的是炒胡豆（蚕豆）和江米粥。吃饭的时候突然听到外面人声鼎沸，有人说船着火了，出去打听一看，正好是入川时搭乘的那艘小轮船，搬汽油的时候撞了。于是感到后怕。如果当时船老板真让太姥姥他们在船上住一夜，也许全家就都烧死了。

四、重庆

太姥姥一家在重庆市住了半年，这时候就每天都有空袭警报了。跑警报的时候，把细软首饰装了一个藤箱子，还有一袋子干粮，里面全是馒头和烧饼。每天换新的，吃旧的。太姥姥家有个邻居，是大学教授，每次跑警报之前先在炉子上放一个瓦罐，做东坡肉，等警报解除回家之后肉也焖熟了。太姥姥一家在重庆住了半年之后去了江津。开始住在城里，日本飞机从上面经过的时候也有警报，于是就又跑到江津乡下，一个叫德感坝的地方。搬到乡下之后就清静了。记得当时有未完工的成渝铁路的路基从那里经过，很高，但是没有铺铁轨，路基上面全种的豌豆和蚕豆。人可以在上面玩。太姥姥当时带了两个佣人，男佣人负责买东西做饭，女佣人洗衣服做衣服做鞋。男佣人姓张，山东人，孩子都叫他张伯伯。有一次租的房子葡萄被偷，他和当地人吵架，那个四川人在路基上跳着骂，山东人口拙不会骂人，于是抄起扁担说“我揍你”，上去追，那个小个子四川人跑远了之后接着骂。

五、大轰炸

我姥姥全家在江津住了两年多。太姥姥一个月去一次重庆取钱，回来时候给小孩子带一大篮子面包、饼干、糖果。当时冀察战区驻重庆办事处向内迁的长官亲属每个月发100元法币生活费。太姥姥的哥哥每月也给她100元费用。当时物价很便宜。德感坝三天有一次集，家里所有吃的用的都从集上买。每次买一篓桔子一捆甘蔗，大约3元。四川桔子运不出去，桔农只留桔子皮和筋络卖给药材商，在重庆，一个铜板可以买一大盘剥好的桔子。也可以买一个烧饼。有一次太姥姥回来就说“哎呀，重庆可不能去了，炸死好多人，都摆在大街上”。应该就是重庆大轰炸的隧道惨案。当时还有很多人跳到江里躲炸弹，于是日本飞机就把炸弹扔到江里，炸死很多人，漂在江上。江津有很多伤兵，去桔子园吃桔子。当时规矩是可以随便吃，但是不许带走，而且还要把皮留下。伤兵跟桔农说“老子打日本受了伤，吃你个桔子还不行啊”。于是旁边的小孩也跟着摘。

六、闯潼关

1940年太姥爷从鹿钟麟手下调到第一战区（卫立煌）手下任副参谋长，驻扎洛阳，于是姥姥一家被太姥爷接到洛阳，坐的是一辆进口的大卡车（我姥姥不知道是什么车。道奇？奔驰？），走成都、剑阁、宝鸡、西安。到洛阳后住在郊外冯玉祥时期盖的西工兵营。记得在洛阳赶上一次日食，大家都敲铜盆说“天狗吃太阳了”。姥姥在洛阳参加了童子军。每个学校的领巾不一样。男孩子穿短裤，女孩子穿裙子，黄斜纹布上衣。有一次童子军检阅，扛着军旗走到洛阳城里，一看检阅的是我太姥爷，替卫立煌去的。回家之后累得半死，姥姥的大弟弟说爸爸敢情好了，坐汽车去的，我们还得走着去。

中条山战役失败后，洛阳吃紧，于是太姥姥全家又搬到宝鸡，准备随时跑回四川。一路上坐的是火车，在潼关需要“闯关”。当时日本人在黄河对面山西风陵渡盘踞，这一段的黄河最窄，日本炮兵在河对面不时炮击路过的火车，所以陇海线的无论东行还是西行，火车到潼关之前，所有的乘客都要下车，火车拉着行李飞快地开过去，旅客自己则雇排子车或者步行过关，这种做法当时叫“闯关”。

河南局势缓和之后，太姥姥一家返回洛阳，路过潼关的时候正好过年，所有的饭馆都关门，叫不开门，没有办法就吃饼干喝开水。当时逃难都要带两样东西，饼干桶和开水壶，每天早上灌两壶开水。

数月之后洛阳又危急，于是全家又去了陕西华阴，姥姥在那里上学，县立中学，男女分校。伙食费一个月一斗麦子，每天吃四个菜：一盘水煮白菜，一盘辣椒面，一盘小盐（苦的），一盘醋。一个月回家一次取麦子，每次从家里带一罐子炒咸菜或者猪油炒咸盐。然后去了西安。

到西安那年是1942年，就是河南大灾。火车上全是逃难的河南饥民。当时难民逃到西安的多极了，都去居民家里要饭吃。太姥姥说不能多给，当时我姥姥觉得小气，后来太姥姥说那些难民肠子都饿细了，吃多了就撑死了。日本人有一次空袭西安，我二舅姥爷带弟弟妹妹去城墙玩，西安城墙很高，城墙下挖了很多小防空洞，让人在空袭的时候可以躲在里面。舅姥爷让弟弟妹妹在里面待着，自己站在洞口伸开胳膊，以为这样就能把炸弹挡住。

七、西安

姥姥在西安上的是教会学校，天主教玫瑰女中和基督教尊德女中。记得中午带饭吃，带米饭，花一毛钱可以在饭摊上买一个鸡蛋，和米饭一起炒好，再送一大勺高汤。学校里的圣诞节特别热闹，大家作贺卡，平安夜唱歌，大家做礼物放在圣诞树下，然后大家随便抽取礼物。吃饭之前要做祷告。吃的是黑面馒头和菜汤，还有炒咸菜。周末有肉菜。一周回家一次。当时上初中，同时学神学和自然科学，讲了上帝造人，又讲了猴子变人的进化论。还记得有一天蒋介石过生日，西安鼓楼南大街全是人。挂灯笼，挤得走不动。当时教会学校有女红课，织毛衣，我姥姥和另外两个女生背对背，手拿毛衣针，谁挤过来就用毛衣针扎，这才挤开人群回到家。姥姥还记得去西安小十字吃柿子饼，用柿子和面，有馅，很好吃。五月节的时候西安药铺免费送香料，用小纸包装着，去那里就可以要。用来做荷包的。

八、抗战胜利

1944年姥姥一家从西安回重庆，在青木关的中大附中上初三。当时日本人打到贵州，独山沦陷，蒋介石号召青年参军。很多男同学参军。1945年姥姥考高中，考完之后打摆子，在家听录取通知。有一天天快黑了，听街上有人大喊日本投降啦。于是从家里往外跑。当时太姥姥家住在重庆的特园，一个叫鲜特生的资本家房子，在山上，下面是冯玉祥的房子，房前有个大坑，绕过去跑了10多分钟。等跑到大马路上时已经天黑了。当时马路上全是人，所有的路灯和路边房子的灯全都开了，街上的人不管认识不认识都互相握手，敲锣打鼓，抱着跳着喊抗战胜利了。满街都是炮仗，还有人拿着酒瓶子。一直闹了一夜。之后有消息说苏联在东北强奸抢劫拆运工厂，重庆举行反苏抗议大游行，学生、市民都自愿参加。中大附中的学生从青木关走到重庆。走到沙坪坝中央大学时候已经天黑了，每人发了一个面包，等着第二天进重庆。第二天学生们到苏联大使馆门前抗议。解散之后就都各自回家了。

九、战后的北平

日本投降后，太姥爷去北平担任接收工作。1946年4月，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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