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生存狂]-旗卷乌拉尔——俄国内战中五万中国军人的战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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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勤劳的小毛驴】

内容概要：

　　以十月革命时期由旅俄华工组建的中国团为原型，讲述了营长桑来（历史真名桑来朝，山东人）团长任辅臣（真名任辅臣，铁岭人）电报员安娜（真名不祥，任辅臣家庭女教师，乌斯钦科夫人）政委乌斯钦（历史真名乌斯钦科）等人之间爱恨情仇的战争经历。以中国团历史上真实的战役为背景（阿拉巴耶夫斯克矿区首战，修道院之战，乌里扬诺夫驰援战，攻占库什瓦获红鹰团称号；强渡阿克塔伊河；叶洛沃村突围战，拉亚镇奇袭战，跋涉图尔盖荒原，新图林斯克攻坚战，托博尔河夺桥战；最后一战：诺伏—屠林战役。全军覆没。）表现了战争，爱情，阴谋和人性等各个方面。

　　正文

　　献给十月革命时期任輔臣中国团，张福荣中国军团，伏龙芝中国独立团，桑富阳中国营，敖德萨中国独立支队，比里侈诺夫中国支队，別尔米中国支队等各个红军部队中的五万多名中国战士

　　第一章身世

　　这是为了表彰任辅臣同志在苏联国内战争期间的特殊功勋，表彰他在乌拉尔粉碎高尔察克白匪军战斗中英勇无畏和自我牺牲精神，表彰他为铸造苏中两国人民的战斗友谊所作出的巨大贡献。

　　 ——苏联特命全权大使特罗扬诺夫斯基

　　第一节

　　1896年，李鸿章与沙俄财政大臣维特在彼得堡签订了《中俄密约》，中东铁路得以延伸至旅顺、吉林。从昌图通江口经马蓬沟、英城子直达营口的辽河航运萎缩了。河运一垮，铁岭夹河心村桑铭福的大车店断了货源。车把式们为了讨工钱，砍断了车行门口的祖宗堂神杆。望着断成两截的杨木杆子，听着马厩里辕马的鼻息声，桑掌柜掉了眼泪，泪珠竟像辽河水一样黄。转过年来，义和团要征用他的骡马，他只问了一句：“你们真的要扒铁路？”便齐额抹了神符水入了伙。铁路纠纷惹怒了俄国人，兴军大进，陷爱珲，趋吉林，溺旗勇，毙都统。黑龙江将军寿山仰药自尽。铁蹄过处，中国的村镇都变成了“斯克”。

　　转眼到了1905年。一列俄国军车像一条乌黑的毛虫一样桀骜不驯地爬行在满洲平原上。车厢里挤满了身着保护色冬装或哥萨克大衣的俄国士兵。卷发红须的上尉乌斯钦，让手风琴的皮带勒着脖子，娴熟地拉着一曲刚刚流行开来的《斯拉夫的道别》。翘起的胡子末梢上一根红色的毫毛随着旋律颤动着。上尉身旁靠窗坐着刚满17岁的妻子安娜。车厢里的士兵们将一句哥萨克段子用在了她身上：“男人都想在这盏明灯上点烟斗，但又怕被烫着！”当安娜那漆黑的目光扫过兵士们时，被烫着的感觉像电波一样掠过全场，每个人的目光都慌忙避开了。安娜对面坐着一位犹太皮货商人和一名士官生。

　　皮货商人学着士兵扎绑腿的样子将裤腿在脚踝处扎了起来，以便保暖。他望着窗外被风吹皱的田野一边搓手一边做作地向指尖哈气道：“啊！多么感伤的曲调！多么残酷的季节！多么贫弱的国家！”乌斯钦放下手风琴嘲讽地道：“看来先生您的皮手套不怎么保暖啊！”皮货商出于商业的本能忙不迭地道：“不，这您可说错了，乌斯……”“乌斯钦科维奇。”“啊哈，瞧我这记性！……这您可说错了，尊敬的乌斯钦科维奇先生！我这可是正宗的鹿皮！多么温软，”皮货商甜蜜地吻了吻自己的手套尖：“多么可爱的小鹿！”说完谄媚地瞥了安娜一眼，为自己这巧妙的双关语得意地一笑。乌斯钦喷着烟圈鄙夷地道：“能触动您的东西大概都很温软？”“不。但能触动您妻子的东西，一定得温软！”皮货商从货包里掏出一条白貂披肩：“瞧！白得象这原野上的积雪！”安娜唇边一丝几难觉察的嘲笑旋复消失，还原成一派不由自主的天真：“呀，真漂亮！”皮货商抓紧战机，像在抖开一面必胜的战旗一样抖开了披肩：“来，您披上试试。”乌斯钦一把抓过披肩来捏了捏，漫不经心地弹了点烟灰在上面：“犹太富裕阶层的玩意儿。”安娜悻悻地冲丈夫道：“您好像就娶了位犹太姑娘。”对面的士官生惊讶地抬了抬漆皮军帽：“夫人您是犹太人？可我们上尉，”怔怔地望向乌斯钦：“最讨厌犹太人了！”皮货商恼火地摸了摸脸上下坠的肉褶：“这世上到处都有一股女人气的反犹神经质。”乌斯钦笑着将烟头在披肩上摁灭，披肩上立刻出现了一个洞：“那是因为犹太文化帮助世人接受了文明的毒素和资本主义鸦片。你们犹太人徒劳地反对巫术和野蛮，妄图使人类不再崇拜战争之神和享受死亡的燔祭?”士官生懵懂地附和：“沙皇说犹太人是一匹狗，把跳蚤散布到所有地方。”乌斯钦起身一拳将士官生打得捂脸歪倒在座位上：“您太放肆了！”挂在乌斯钦胸前的椭圆形小相盒弹开了，露出安娜的照片。安娜歉疚地冲皮货商道：“我丈夫萨沙是一头人狼。这披肩我买了。该多少钱就多少钱，”又用带珠泽的指甲摸摸披肩上的洞：“就当没有破损。”皮货商战战兢兢地看了乌斯钦一眼：“算啦，夫人。既然咱们都是犹太人，这披肩我就送给您啦。钱我是不会要的。”安娜解下脖子上的项链道：“那请您收下这项链好啦。”乌斯钦着急起来：“那可是我送给你的结婚礼物！纯金的！”“它早已经不纯了！不太纯了，萨沙！”乌斯钦将腰间的军刀搁在桌上：“先生，我这银柄腰刀能值您的披肩吗？”他突然哈哈大笑：“不，您别误会，我没有拿刀威胁您的意思。我是真心的！难道我是土匪——就像窗外这帮好汉？”

　　车窗外，北满大地那焦油色的黑土脊线上，大群义和团装束的骑兵，如伏波乍涌，黑风陡起一般，山呼海啸地朝着军车卷来。乌斯钦冲安娜关切地道：“当心！快趴下！”见安娜不理，不觉愠怒起来：“请别挡着我观战行吗？”俄军过分嘈杂的排枪弹雨和对方无声飞来的箭镞扇面擦身而过。一节车厢的铁门突然打开，露出一挺喷着火舌的马克沁机枪。义和团骑兵的波浪荡开了，就像被岩石碰碎的海潮。安娜捂住脸不忍再看：“这太混蛋了！纯粹是屠杀！屠杀！”乌斯钦肃然起敬：“多么勇敢的人民！可惜武器太落后了！否则，被屠杀的怕是……”皮货商忍不住插话道：“是啊，听说连他们的省防军也只有几百只毛瑟枪。”碎成小股回流的潮水渐渐聚拢到了一位方脸汉子的周围，手擎一面白锦黄绫“桑”字帅旗的桑铭福，如今已是总坛的“桑天帅”了。几个月来，桑掌柜砍翻过不少老毛子，刀槽里还残留着血腥气。他曾扒下一双死人靴子，用刀背锉掉马刺。又从一个枪兵身上搜出过一袋俄国板烟，填进自己的栗木烟锅里。桑首领拔出嘴里的烟锅随手一扔，一抖帅旗：一道缩短了的骑兵横浪，如同蠕形动物的残节，唯首领马首是瞻地卷土重来。

　　脖子中弹的士官生，鲜血喷溅到安娜身上。乌斯钦勃然大怒，冲着窗外掏枪射击：“我的妻子是不容侵犯的，她比皇后还要娇贵！”子弹射穿了桑掌柜的颅骨，镶边帅旗像突然落下的船帆一样裹着首领翻卷马下。安娜用披肩抽了丈夫两下，忙扭头去看窗外。

　　在迅速后退的一片卑隰的泥淖地里，一个脸隐在马头暗影里的少年，跪在地上抱住了首领的头。首领的头已经不动了，只有四肢还在抽搐。少年抬起头，似乎父亲临终前的抽搐已经传染了他，他站了起来，连瞳仁都在可怕地抽搐着：“狗日的‘铁牛’！”火车开始爬坡转弯，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少年跳上父亲的骏马，赶到车头前面跳下马来。安娜吃惊得将头探出了窗外：“他要干什么？天哪！快闪开！你疯了吗？”少年双手握刀两腿叉开伫立在铁轨之间，迎着扑面而来的“铁牛”一动不动！安娜“呀”的一声扑到丈夫怀里啜泣：“死了！他死了！给活活轧死了！”

　　火车远去了。少年仰躺在铁轨之间的枕木上，脸被熏得漆黑，手里准备“给铁牛开膛”的大刀早已撞飞。他望着天上的白云，一边流泪一边嘶哑着嗓子吼唱起一首民谣。

　　第二节

　　　　义和团的尸山血海并未能阻止铁路的延伸。一个赶牲口的伙计替桑掌柜收了尸。东家娘，一个白皙的寡妇，用猪板油擦亮死人脚上的新靴子。安灵的神堂里，黑布幡帘，神主牌位、红烛白酒、荤素香案都很齐备。门楣上挂起了八卦图案，做功德的道士在道坛上挂起了祭联：“奉佛追修伸道义，请圣超度发诚心”。横批改成了“扶清灭洋”。少年桑来趴在孝服台下的鹅黄垫子上，冲着“孝制酬天地，服成谢乾坤”的孝联号啕大哭。义和团的张天师亲自唱了个“发引三声”的诺，车把式们就绕插马鞭子的木插座转了三圈，冲院坝上甩了三声响鞭。

　　骡马没有了，寡妇便将车马行改成了穷汉店。刚烧热和的店炕上，鸡毛褥子用滑车吊在屋棚上。人满炕了，就咯吱咯吱地滑下吊起的鸡毛被，盖在穷汉们酸臭的身板上。人们吧嗒着旱烟锅，在雾腾腾的劣质烟气里说着荤话，往窗根下吐痰。缝补浆洗累了，寡妇有时也掉一滴眼泪。日子过得孤寂，心也变硬了。张天师和候、杨两法师被铁岭知县孟宪彝捕斩后，一个寄宿的汉子说了句铁路也有好处的话，便被她一巴掌扇出了门。几个耍皮影唱落子戏的，倾囊作乐后醉醺醺地提到一些老地名，让寡妇回想起年少时跟着表哥桑铭福走过的地方：恍惚间那些支离不全的地名，将她破碎的幻想又全都连缀到了一起：从香坊1田家烧锅到达南岗的那条路她还记得很清楚，那时她坐在表哥的双轮大车后面，时不时扯去缠在车轴上的蛇麻草。草甸子边上,树枝垫底的沙皮路不断翻浆，路两旁是绵延数里的大桷树，一抱多粗的枝干上枝叶参天。倏然间，松花江河道出现在眼前：蓬渡近，风帆远，白水粼粼。她欢快地哎哟了一声，从车上站了起来。渐渐的，一些永字号的杂货店出现在路旁，永升魁、永聚恒，三聚永。出现了卖冻梨的梨窖，啷桶2房，番役房，开埠局。出现了牌楼以及兰底金字匾额。出现了独角膏药，人参鹿茸，貂狐獭貉。带封火檐的大房子，门脸上都砌着砖璇，门楣挂着兵铁环。药堂的幌子是红木药葫芦，当铺的幌杆3上是石雕白龙，怡台隆商号的百子图幌杆上，则精雕细刻着姿态各异的护法童子，攀扛着一个橙皮红子的大石榴，看得她目瞪口呆。

　　这一串皮影般的往事改变了母子二人的命运，寡妇要迁去哈尔滨。俄国人将大批筑路器材堆卸在道里区九站一带，为工程局第九施工段驻地，人称地段街。寡妇在地段街尾的路口上盘下了一匝豆油作坊。眼瞅着榨油盘杠咿呀轮转，琥珀色的亮油喷溅入桶，她一颗悬着的心便安分下来。儿子一天天长大，地段街也改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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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节

　　一年后的一天。一列火车的三等车厢内，桑来凭窗眺望着。车窗外那些微润的坡垅植被，鸟眼似的坟茔，以及车厢壁上昏暗的煤油罩灯，都让他觉得伤感。暗光照着走道上过来的一个披着条白貂披肩的俄国姑娘，一眼瞧见神情落寞的桑来，便用俄语笑问道：“嘿！小桑什卡！你怎么在这？”桑来慌忙站起：“安娜老师？！您好！”安娜亲热地拉他坐下，戏谑地学着他的俄语发音：“安娜老师！你是用肝脏还是用脚趾在发音啊？瞧你，一说俄语就面红耳赤的。”桑来眯缝着眼道：“还不是让老师您给唬得……再发音不准就要打手心啦！”说着特意伸出手来：“可您一次都还没打过呢，不如让靴子落地，打一次得啦，省得人提心吊胆。”安娜眼风含笑道：“你真是因为这才脸红心跳的吗？”桑来见说破了自己的心思，窘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你……你像个老师吗？谁心跳啦？”安娜咯咯大笑。

　　一切都改变了！日月星辰都离开了它们原来的位置，围绕着他的安娜而运转！他不再敢去看她的眼睛。即使眼里偶尔会满含忧伤，她的目光依然嘲弄地含着笑意，这笑意真让人紧张。一名报童在走道上叫卖着：“看报，看报，革命党组织中国第一次五一节大游行。看报，看报。”桑来借机岔开话头：“听说这一次五一游行是任辅臣大哥他们组织的？”“是啊，民主工党哈尔滨工人团和三十六棚铁路工厂，船厂的工人都参加了。”“我能参加工人团吗？我正跟一位俄国钟表匠学手艺，好歹也算一名手工工人吧？”安娜露齿一笑：“当然可以。岂止是工人团，任大哥他们还想让你加入民主工党哩。”报童来到两人面前：“看报，袁大总统任命赵尔巽为东三省总督。”安娜买了一份报纸，指着报上的照片道：“这个赵尔巽是什么人？”桑来道：“是赵氏四兄弟中的老二。老大赵尔震、曾任工部侍郎，老二赵尔巽入过翰林，当过户部尚书，盛京将军。老三赵尔丰最为凶悍，人称‘赵屠户’，历任川滇边务大臣，四川总督等。他们赵家满门官宦，先辈和咱任大哥的祖上还有过交往。任大哥的祖父也是举人出身，还是一代风流名士哩。曾有人劝任大哥使点手腕，利用祖上和赵家的关系，往赵尔巽跟前活动活动，再凭任大哥自身的才干，想不飞黄腾达都难！”安娜诧异道：“是吗？还有这回事？”桑来继续侃侃而谈：“赵家和任家都是祖籍铁岭，又都是早先由山东泰安迁来。任家的祖母吴氏曾为铁岭最显赫家族的大家闺秀，每次回娘家时都有仪仗队迎送哩。”安娜轻轻叹了口气：“原来你知道这么多啊，难怪任大哥说：总见你抱着永德堂的线装书在看。”桑来微笑起来：“任大哥说：不能光读中国的书。学好了俄文，就可以学习更多的东西啦。”

　　这时，两个穿风衣的暗探挟着一股吹得油灯直晃的冷风出现在车厢门口。安娜小声地嘟哝了一句：“糟糕，有情况！让我把脸埋在你肩膀上一会行吗?”桑来沦肌浃髓般地哆嗦了一下：“你被盯上了？”安娜将头贴靠在桑来胸前柔声道：“好在我是黑头发。”桑来快活又温馨的目光，落在了安娜披肩上面那一处稍加补缀的破洞上：“您的身上有股树木的气息。天啊，这火车永远不到站就好啦！”安娜在他手上掐了一下：“别做梦啦！”——接着叹了口气：“我知道你看见这破洞啦，可你没出声，谢谢。”

　　火车到站了。两人装扮作情人，相拥相偎着向出站口走去。一名暗探用狐疑的目光盯着两人的背影。安娜郑重地道：“请你转告任辅臣同志，文件在尼古拉大教堂祈祷席下面的一条裂缝里。”桑来依然沉浸在幸福里，飘然道：“你……你说什么？”安娜着急起来：“我捶你啦！别想入非非啦，我可是你嫂子。记好：尼古拉教堂，祈祷席，有裂缝。记住了吗？傻了巴叽的！”安娜笑着用东北方言咻了他一句，便一把推开他消失在朦胧的街灯下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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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节

　　这一年，屡破大案的“优廉警官”任辅臣调任新民县警察署署长。新民新军中有一批暗奉孙文主义的激进军官，听说那位屡破大案的新派警官任辅臣到了新民，便请任辅臣赴宴欢叙，任辅臣新颖的见识，活泼的情绪，夹杂着粗话的俏皮方言，以及一杯接一杯的酒量，让那些小伙子高兴得敞开军服，挥着手里火星乱飞的香烟大叫：“让任大哥作咱们新派的首领！”可惜后来：在收编任辅臣亲自化装剿灭的一股顽匪时，这伙巡防营军官和任辅臣闹翻了。那伙土匪进了军队后更加为非作歹，让任辅臣失望得流泪：“苦命的中国：上面是黑暗的政权，下面是政权的黑暗！”

　　这天，护路学堂汉语教习裴相臣见任辅臣神情抑郁，便邀他出门散心。挂着纸风灯，烧着怀炉炭的乌楣榻扇后面，几个脚蹬木屐的日本歌妓躬身替客人更衣，并用漆木托盘呈上两盅清酒。任辅臣谢绝了，他径直下到浴池里，冲着澡堂老板的背影朝裴相臣努嘴道：“你干嘛要告诉他我的姓名和职位呢？”裴相臣笑道：“原来你听得懂日语？我记得你说过你的老师曾宪文，在讲堂上提起甲午战败泪流满面，你从此就发誓不说日语？”“我转变想法也是拜你所赐。”隔着腾腾的热汽任辅臣道。“你忘了？有一次你读日译本《国富论》，感叹日本人在翻译西学上远超前于我……”

　　浴池的隔扇门被悄悄拉开了一条缝，一道阴森诡异的目光射向任辅臣。毫无觉察的任辅臣仍在和好友谈笑：“……你说的那幅明代国画确是我追回的，重赏之下嘛！张作霖出的赏金可不低哦。”裴相臣诧异道：“你向来都是个视金钱如粪土的人，如今却改弦更张啦？”任辅臣正色道：“这一次情况不同，哈尔滨工人团缺少活动经费，我和他们是一家人，想法筹点款义不容辞嘛。”裴相臣环顾左右低声道：“听说你入了‘穷党’？”见任辅臣点头，便提醒道：“俄国在东北最大的垄断联盟霍尔瓦特集团最恨的就是穷党。”“不错，他们已经不止一次想暗杀我了，有一次差一点成功……”任辅臣平静地道。一年来发生的许多事：国境除奸，烟馆盗信，三上三下齐齐哈尔拦截俄国间谍等，他都不便细谈，于是简短地结束道：“咱们该走了。”

　　桑来正朝澡堂走来。他不时望望行人，像在做梦。口鼻中流下玉箸的孩童；剃着青旋旋头儿的骡夫；鼻子像一团肉螽的酒鬼，都让他觉得有趣。甚至“直境街”两边那些难看的土瓦灰甍，也突然有了素淡之美。“安娜！安娜！安娜让转告任大哥……”桑来甜蜜的思绪突然让两声枪响打断：一名红袍客从水门楼向台阶上的任辅臣开枪，任辅臣前胸和右手掌中弹。他咬牙用左手拔枪还击，子弹穿透刺客的帽耳。桑来耳边回荡着弹道向半空飘去的哧溜声，裴相臣拦马车的急呼声，以及自己冲刺时带起的风声。他只斜睨了一眼任大哥被抱上车时耷拉的血手，便向那只胡摆乱晃的帽耳扑去。子弹擦过他的头皮打在潮湿的石墙上。他一猫腰腾空跳起，手飘洒着，像越转越紧的陀螺似的，在空中划了个飞脚圆。待他“缩拳收势，惊燕归巢”时，那刺客已侧翻在地，嘴唇向里抽缩着，脑袋像鸟一样扭到了袍衿下面。……

　　这天清晨，张含光携包带帕含泪进了医院。她朝房门口持枪护卫的裴相臣等人点点头：“不必紧张。黑龙江督都宋小濂已经答应帮忙。”张含光想起丈夫前天责怪自己“就只有哭天抹泪的本事”，便在进屋前调整了一下情绪，以一种郁郁的端庄神气告诉丈夫：出卖他的澡堂老板已被桑来乱枪击毙。工人团正在组织营救。说话间她已经换上了白大褂，化妆成护士。一辆胶轮马车朝医院驶来，车夫吆喝着：“快闪开，车上有霍乱病人。”桑来等人抬着一名“病人”进了医院，却被张含光赶了出来：“我们医院不收霍乱病人，赶快抬走。”“什么鸟医院？良心都让狗吃啦！”诟恶声初在院门，渐达街衢。在街角监视的几名匪徒打量了一番这辆车篷由柳条编成，夹层中填着兽毛和败絮的佝偻破车，交换了一下眼色，决定按兵不动。载着任辅臣的马车像喝醉了酒似地欹斜摇摆着离开了，在磨得下洼的路面上溅起斑斑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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