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生存狂]-被遗忘的战役，被遗忘的战士

本文是一个苏军老兵回忆录的开头部分，希望大家喜欢。

《穿过漩涡——一个红军战士的东线战争，1942-1945》

作者：鲍里斯·戈尔巴切夫斯基

穿过漩涡

第一部分

我最初的军事教育

1942年1月-5月

学员和指挥员

1942年1月-3月

我是怎么当兵的

1941年底的时候，我们全家都住在车里雅宾斯克州（Cheliabinsk Oblast）的克什特姆（Kyshtym）。我在红色金属加工厂里当车工学徒。那年11月，克什特姆市党委把我从工厂召来，派我作为特派员（Уполномоченным）去州里的一个边远村庄工作一个月。我不太情愿，因为我是个连小麦和黑麦都分不清楚的城里人。市党委书记听后大笑：“我希望你现在就去学学！”

就这样，突然之间，我平生头一次来到了一个农村——巴布基诺村（Babkino，在70年代苏联军用地图上找不到这个村子，死心吧，少年！！！）。村里面既没有广播、电话，也没有报纸，甚至没有任何电器。晚上他们会点煤油灯和蜡烛。两条街共用一台手动抽水机，妇女们大老远地用扁担（Коромыслам，俄国扁担与我国不同，是弧形的---译者注）挑着水桶晃晃悠悠地来取水。虽然老早就规划供水饮水工程，但实际上直到1960年才完成。

图注：俄国扁担

出处：http://ilovephoto.info/file/index/176022

引自http://www.fotopetropavlovsk.ru/2010/07/03/sabantuy-na-kamchatke/

我到巴布基诺村时，小麦还盖在雪底下，没有收割。村里有两辆出了毛病的拖拉机。为了能发动引擎，拖拉机手每天得花半天时间用摇把摇车，但有时即使他拼了老命也无法发动（没有农村生活体验的同学请自行百度“摇拖拉机”---译者注）。村里几乎没有兵役年龄的男人，他们全都应征入伍了。我感觉村姑们总是用热辣辣的眼神瞅我，这让我心里发毛，浑身不自在。天气一天天变冷，家畜们也和主人一起住进了木屋里。距此最近的救护站只有一名医士（Фелдшер，指受过中等专业教育的苏联医务卫生人员，有资格在救护站独立进行初步救护工作；在防治疾病和卫生防疫方面是医师的重要助手；主要在乡村提供服务---译者注），而且远在12公里之外的舒米哈区中心（Shumikha，根据俄文原文订正，在车里雅宾斯克州东边相邻的库尔干州也有个舒米哈，请不要混淆，谢谢---译者注）。而村里小卖部的耗子比商品还要多。不过巴布基诺村的村民还是有一样好东西可以吹一吹——每座木屋都有一个蒸汽浴室。说老实话，这太不可思议了！

等我到村子的时候，妻子和母亲已经埋葬了自己的心上人，未亡人的眼泪洒在了大地上。每次出殡，村长都会批条从仓库取10公斤肉用于聚餐，村民们则赊点伏特加。小卖部里伏特加总不会缺货。谢天谢地，那些耗子们对这玩意儿不感兴趣。有酒浇愁，以后几天村民们就会暂时忘记悲伤。当然，其间也没人会去干活。这让我很生气，但这种情况下也没法说什么，只能盼着凑够时间赶紧离开。在这类葬礼聚餐上我会感到很不自在，因为我是个年轻的单身汉，却没有从军上前线。尽管我是作为生产军工产品的工厂工人而可以免服兵役，但这理由跟居民们解释起来也不是那么充分有力。

不久后发生的一件事让我更难堪了。在巴布基诺村时，我住在一个老头家的小木屋里，他大部分时间呆在几公里远的一个镇上。这老头娶了个年轻得多的老婆，名叫塞拉菲玛（Serafima），大概有四十多岁、将近五十吧。她给我吃的很不错。比方说早餐，我一般会有热粥、茶、牛奶和蜂蜜可以享用。有一天老头又出远门了，而我就在他家的浴室（Баня）里美美地洗桑拿。突然他老婆冲了进来，吓了我一大跳。她穿着浴衣之类的东西，还主动要帮我搓背，接着就把衣服脱了。我可是第一次见没穿衣服的女人，顿时窘迫万分，但又忍不住偷眼观瞧她那丰满的胸部。我下意识地用双手捂住私处，红着和甜菜根一样的脸、光着屁股逃出了浴室，跑进冰天雪地中。我一眨眼就狂奔20米进了小木屋，然后赶紧凑近火炉取暖。几分钟后，塞拉菲玛走进木屋，一把将我的衣服扔到地板上。这天我们再也没说话。她偶尔瞅一眼，我也赶紧躲开。如此不识抬举的后果立刻体现在次日早餐上：我发现面前只有一块又小又硬的面包和一玻璃杯水。我立即和区政府的一位代表联系更换了住处。（本段并未出现在2007俄文版中，注意！---译者注）

甜菜

不管怎么说，这一个月和巴布基诺村村民的生活改变了我的命运。回到克什特姆后，我立即接通知去兵役委员会报到。我想去车里雅宾斯克坦克兵学校，但军医查出我有色盲，因此将我送到秋明战斗步兵学校。一切来得如此迅速，等到1941年12月底的时候，我已经在前往秋明的路上了。

新年前夜

新年前夜我抵达秋明步校，并立即被分配到迫击炮营，然后就去了营房。我的连会在那里集合。

到了营房以后，我发现里面空荡荡的，有点阴冷，只有天花板上垂下一个没灯罩的灯泡发出惨淡的光。就连金属床架上也是空空如也，旁边是敞开的房门，宽而结实，此外再无他物。只有门上的挂钟在发出滴答滴答声音，回荡在屋内。我心里非常压抑，感觉好象被关进了牢笼一样。我真想放声喊叫，但还是克制住了。

我数了一下床架，左右各有64个床位，分上下两层。这就是说会有128位和我年纪相仿、十八九岁的学员住在这里。他们可能来自祖国的四面八方，来学习战斗技巧。我们将在六个月之内接受教官的训练，然后作为少尉指挥员开赴前线。

在军需仓库那里我领到了一张破旧的夹棉毯子和一条满是窟窿眼的破床垫。这些东西好歹能让我在军营的破床上稍微舒服一些，而且应该可以让我不挨冻。我爬上了一张上铺然后将自己紧紧地裹进一件大衣里，这也是几个小时之前领到的。

但我根本睡不着，脑海里冒出很多问题——我军旅生涯的第一天将如何开场？这座营房的战友们会怎样看待我？我的教官们又会是什么样子？接下来的日子里又将会怎样训练我们？想着想着，不知不觉间吃光了最后一个妈妈亲手做的煎肉饼（котлету），又接着啃起了甜饼（коржики）……妈妈除了给我准备了路上吃的东西外，还给我带了几双袜子、一件毛衣、一整包纸和信封、一支钢笔和一些铅笔；但是不久之后所有这一切都莫名其妙地丢失了。然后我又在想，在这里我能交到朋友吗，接下来会怎样呢？

这时门突然吱呀地响了。门槛上站着一个陌生的大高个,身上穿了件和我一样的军大衣，但头发还没剃。他背了一个奇怪的包，背带斜跨在胸前。那人走上前来，先将同样破破烂烂的床垫、比我的还旧的被子和一只没枕套的枕头抛到了临近的上铺，然后熟练地爬了上去。解下肩上那个奇怪的似乎挺沉的包，将其丢在了下铺。然后他对我说：

“熟悉一下吧。请允许我先介绍一下自己：我叫亚历山大•雷日科夫（Александр Рыжиков），来自高尔基市（即作家马克西姆•高尔基诞生地下诺夫哥罗德，1932年高尔基应斯大林之邀回国后，该市更名为“高尔基”，1990年恢复旧名---译者注）。我在工人区长大，我们伟大的无产阶级作家对那里曾作过详尽的描述。”

我也微笑着介绍了自己。有人作伴，我再也不孤单了！

“你为什么愁眉不展呢，伙计，是觉得好日子到头了吗？别难过，向前看，朋友，一切都在前方等着我们；我们是要一起战斗的！”

突然他想起一件事情来：“主啊，再过不到一小时就是新年啦！我们来唱歌吧？‘森林中有棵小枞树，她一天天长大……’”（非常好听的一首儿歌《В лесу родилась ёлочка》---译者注）

我不得不跟着和他一起唱下去。然后萨沙（亚历山大的昵称）说：“嗯，那么今天你来扮演严寒老人（Деда Мороза，俄国版的圣诞老人---译者注），我扮演雪姑娘（《雪姑娘》是著名的俄罗斯童话故事---英文版注）。很合理吧？这么有纪念意义的事情可不能放过啊，这可是我们在军营的第一个节日！”

他爬下床来，用床垫盖住下铺的金属弹簧，做了一个临时的桌子。然后萨沙出去了，我开始摆上一些过节的点心。我拿出一些家里做的脆饼，两条阿斯特拉罕鱼干（Воблы，即里海拟鲤，一种淡水鱼），一些高尔基出产的水果和一些日本油浸熏鲱鱼。这时萨沙带着两杯（Кружка，带把杯子---译者注）水回来，放在食物中间，然后惊叫道：“你摆了整整一桌子东西！”他把装鲱鱼的盒子拿在手上转了个圈，问我：“你都是从哪儿搞到这个的？”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故事啦，“我答道，”当时我在克什特姆火车站等车。几辆货运汽车滞留在那里，车上都是装日本鲱鱼的硬纸板箱，要从日本运到莫斯科。但恰在此时首都又不需要鲱鱼了，因此就下了一道命令：两天之内把卡车清空洗净，运到乌拉尔铁路线去。所以他们直接就在那里把鱼都卖了。就这样，克什特姆的群众们攒足了够他们吃一辈子的日本油浸熏鲱鱼。“

“你真走运！”

我们举起水杯互祝新年万事如意。

“轮到我让你高兴高兴啦，朋友。”萨沙说、

他小心地拿起那个奇怪的包。那好像是个箱子，里面竟然是一把吉他！看到我惊讶的样子他很兴奋，萨什卡（亚历山大的另一种昵称）说：“为了庆祝新年，庆祝我们第一次来到军营，庆祝我们的相识！听好，先生，听这首歌唱我们过去和现在的入伍前生活的歌吧。民歌！”

他拨动琴弦，开始歌唱，一首接一首不停地唱下去。他弹唱得十分出色，而他唱的歌——太棒了！在战前，全国一直在传唱这些歌曲，在农民的家里，在节日的餐桌旁，在忧伤的时候，在快乐的时候！应我这位听众的要求，萨沙把《致酒馆姑娘》（Девушку из маленькой таверны）这首歌唱了两遍。

这就是我们如何度过1942年新年的，直到黎明我们才睡去。

军营课程

一个星期之内军营里就充满了生气，到处是年轻人的交谈声。我们很快互相认识了。很快我们被分配到各排，送到排长面前。每个人都分配好了铺位。我们逐渐适应了军旅生活，当然也开始了训练。

领导是按照加快了的课程表来训练我们的。从头几天我们就投入了学习，一直忙到精疲力竭为止。他们打算在半年内将我训练成一个迫击炮排排长。我们每天都搞队列操练，两周打一次靶。教员们把野战条令（这条令有多少条你根本数不过来！）上的所有课程通通塞给我们，有通信、战术和步兵武器，比如手枪、步枪和卡宾枪，然后是机枪，我们几乎都准备好要用迫击炮了。他们也教我们徒手搏击技巧。我们每周滑雪20或30公里，侦察情况并建立战斗警戒（防御时由第一梯队营派往不构筑前沿阵地的地段，防止敌突袭和渗透侦察---译者注）。除此以外，他们还在大半夜拉响警报把我们叫起来，然后我们得进行长达10-15公里的夜间急行军，而且是全副武装。

要命的是每个当头的都把自己的事情当作最重要的，并把他的个人理解传达给学员。比如教队列操练的上士就很喜欢说：“要是不热爱队列的话，没有一个人会知道该怎么在上帝的绿茵地上走路！”（红字未出现在2007俄文版---译者注）

检查我们如何整理床铺和保持靴子清洁的大士时常唠叨着“这床是腰带下面的两只手自己个儿瞎叠的吧”或者“明儿个你就要上前线了——可是你到现在还穿着脏靴子！！”

至于我们的排长阿尔图尔（Артур）中尉，谁要是没用心学习条令的每一段都会被他给逼疯的。他一个劲儿地在我们耳边敲小鼓：“学习条令！这样你就会更健康！”

而我们的政治指导员（Политрук，苏联武装力量中连一级单位中的政治工作人员，从共产党员中任命，其职责是贯彻苏共的政策和对军人进行教育工作。1919年设立，1919-1924年、1937-1940年及1941年7月至1942年10月曾设该职务---译者注）则用极为严肃的口吻不停地说：“我会教你们热爱自己的祖国。”

除了基本的军事科学课程外，我们还要刷盘子、扫煤灰、除掉大锅的锅底渣、捡垃圾、把兵营的地板擦得锃亮、劈柴锯柴以及拖洗厕所和楼梯。所有这一切，包括军事训练和日常杂事，对我来说要比其他学员要更难一些，但我最后也适应了严格的军人生活。

夜间，军营会有另一番生活。比方说我的朋友萨什卡•雷日科夫就开个人音乐会——真是太棒了，就像在剧院里一样！可使表演了几次之后，他的吉他就被没收了。一天夜里，大士突然闯进来嚷道：“你们不是一堆山莓果！（Малина，即悬钩子双关，你们可不是一帮娇滴滴的小娘们儿---译者注）”然后从萨什卡手中抢过吉他，“等到上前线的时候再还给你！”

悬钩子

没了吉他让萨什卡很难受；他非常想念吉他，甚至一度为之哭泣，但是他还是不停地歌唱来惹火大士。他说：“就算没有吉他我也能唱！”尽管没了吉他，大家还是一样聚精会神地听他唱——每唱完一首他们都很开心，热烈鼓掌。但是萨沙依然珍视自己的吉他，没了它就非常难过。

我这里先把吉他手和吉他的故事讲完。

过了不到一个月，营长召见雷日科夫，许诺会将吉他还给他，前提是他必须参加2月23日红军节的一次大型音乐会，边弹吉他边吟诵马雅可夫斯基关于红军的诗篇。但萨什卡拒绝了。又过去了一个月。萨什卡在训练中一点不比别人差，排长阿尔图尔中尉甚至还注明他有射击天赋；萨什卡视力敏锐，中尉开始训练他为表演而射击，并许诺如果萨什卡代表排里参加营射击赛且成绩不错的话就把吉他还给他，而且还会得到“伏罗希洛夫射手”证章（1932-1941年苏联的一种荣誉称号和证章，由国防及航空化学建设促进会中央委员会以伏罗希洛夫名义设立，授予达到规定的步枪射击标准的人---译者注），并被提拔为中士。但萨什卡也没屈从于中尉：他在比赛上打得很差。所以他没看见他的吉他。

二级伏罗希洛夫射手证章

萨什卡还是滑雪滑得最快的人之一。但在滑雪表演赛上，他总是最后一个滑完。这让阿尔图尔中尉勃然大怒。他不仅没归还吉他，而且只要萨什卡又让他失望了，他就会罚萨什卡额外执勤（нарядов вне очереди，军队的一种惩罚措施---译者注）。

闹到最后，大士的威胁成真了：这位倔强的学员直到离开军营开赴前线的时候才拿回自己的吉他。

吉他被没收后不久，我们的夜生活又发生了一起“非常事故”（ЧП）。大士突然闯进营房，从扑克迷们手里没收了两副牌。那熟悉的话又吼了出来：“你们不是一堆山莓果！这是在兵营（英文版为“这是在军队”---译者注）！这里禁止玩牌！”

过了一个星期，大士又抓到几个玩骰子赌钱的家伙。

整个兵营里开始人心惶惶。大士怎么什么都知道？也许我们中间有人走漏了风声？疑云陡生。兵营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立刻紧张起来。但这种状况并没有持续多久。每当出现这种情况时，人群中总会自动跳出一位“大侦探”来查出告密者。经过几天的调查，我们的大侦探确定了两个问题的答案——谁告密，如何告密？他发现告密者是小胖墩费坚卡（Феденька，费奥多尔的小名---译者注）。他长着一双细长眼，眼珠滴溜乱转。到了午饭后休息时，也就是学员们一天中最惬意的时刻，费坚卡就会跑到大士那里打小报告。有一次，我们的大侦探尾随费坚卡，等费坚卡进了军需仓库后，他蹑手蹑脚地凑到门上，偷听到了大士和费坚卡的对话，大意如下——

大士：“给你，学员，七块水果软糖（мармеладок）。”

费坚卡：“大士同志，你说好给十块的。”

大士：“给你七块就够了。要是你再发现点别的，我就再给你点。”

在营房里报应来得很快。某人的说法就体现了大家的意见：“我们得教训教训这个畜牲（тварь），让他别再出卖同志！”

接下来的两天里，每当费坚卡在卫生间“解决问题”时，他们就会把他拖出去，一边还骂骂咧咧：“到你衬裤里找找水果软糖，坏蛋（гад）！”后来他们再也没在那个卫生间找到费坚卡，显然他改去营房另一层楼的卫生间了。但教训了一通并没起作用，费坚卡还是继续到大士那里打小报告。因此另一种惩罚着手实施了：费坚卡被卷进一床被子里，然后浑身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接着被从床上扔下去以后，费坚卡一边叫疼一边哭着，在地板上躺了好一会儿。

最后费坚卡再也没有告密，我们也不再惩罚他。因为有一天费坚卡出现在列宁室（苏联营房内对士兵和军士进行群众性政治工作和文化教育工作专门准备的房间。在连一级分队内建立---译者注）——每晚几乎全排都会在那里——向我们求饶：“原谅我吧，伙计们！毕竟我们是要一起上前线的啊。我是个罪人，原谅我吧！”

但我们不原谅他：“你为了七块糖就把我们给卖了！”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全排都当他不存在，也尽可能不和他接触。

以上就是我在这所军校里最初的意外遭遇。我至今仍无法解释为何会这样。随着我一点点熟悉和适应兵营的生活，我也开始尝试去理解这里的法则、习俗、传统，还有也是最重要的——教官和学员们的性格。

学员的一日

我以军营里的一天为例告诉你我们是如何被训练成指挥员的，这一天和平常任何一天都没有分别。

早晨六点，天还没亮，如同当头棒喝一般，大士低沉的嗓音响彻整个营房：“起床！”

我立刻从床上跳起来。我做这个动作比邻床的舒尔卡容易多了——我在下铺，他在上铺。转瞬间我就会整理好床铺。我们应该在三分钟之内完成这项工作。要是你一不留神犯了错误，大士就会命令你做上一遍又一遍，甚至五遍十遍。然后我用包脚布（红军军人不穿袜子，而用棉布裹住足部和脚踝）把脚和脚踝裹好，固定进靴子里。不过靴子有点潮，而且能闻到一股怪味。啊哈！看来是昨晚某人因为我连赢了他几把牌而心有不甘，因而尿到我靴子里发泄发泄。我可没空理会这个，千万不能过了三分钟的界限。

“动作快！动作快！”

我们赶紧冲出去排队洗漱。那是个狭长而阴冷的房间，墙上刷着绿漆。房间的一侧有20个带水龙头的洗脸池。水很凉，而洗脸池边更是冰凉。另一侧墙边上是一溜带隔板的简陋茅坑，而且是不带门的。这些茅坑充其量就是在粪坑上面的地板上挖了几个洞而已。两个方向排队的队伍总是很长。

每一天都是以骂娘开始，以骂娘结束。在盥洗室属于你的时间只有四分钟。当别人洗漱时，我就会抢个空更衣室，换副新包脚布，然后就没时间再干别的事情了。我倒是希望有时间可以解决生理问题，比如方便方便，哪怕一次也好。但我怕这样做会超出时间限制，或是让排队的学员等得不耐烦，然后毫不客气地把你拖出隔间。要是这样，最次我也会弄脏内裤。所以我留着稍后处理。我会刷牙，用冷水把腰部以上洗干净，然后用毛巾迅速擦身体，直到把皮肤擦红。可是大事已经开始集合全排了：“动作快！动作快！”

所有人都穿着衬衣，衣襟掖进裤子里，快步跑下楼梯，来到操场（校军场！！！）。这里简直就是西伯利亚！气温将近零下十摄氏度。附近烟囱里冒出的烟就像发怒的猫竖起来的尾巴一样直上青天。没有风，只有纯粹的寒气，好在我们年轻力壮。我们先进行一段慢跑活动下筋骨，然后教官发出下一道命令：“做操！动起来！一！二！三……”

我们要做二十种动作，总计四十分钟。

与此同时，值日生在锯木劈柴供厨房烧饭和兵营取暖之用。我已经彻底正确掌握了握锯的要领，用不着让手和胳膊太紧张，这样也不会让自己像以前一样搞得精疲力竭。我邻床的学员——来自列宁格勒的舒尔卡——教会了我和热涅奇卡如何握锯。但我从没学过如何使斧头。我力气不够，柔韧性和视力都很差，这样的活总是让我起一手水泡，浑身沾满木屑。

做完早操后，我们跑步回营房，穿上套头军上衣（Гимнастёрка）。衣服上的钮扣闪闪发光，这是我们用粉笔灰和牙膏的混合物擦拭过的成果。然后我们精神抖擞地迈步前往食堂。

身着套头衫的老兵

1941年的红军战士，左边的男女军人身着的是套头衫

http://gov.khabkrai.ru/gpw55/m1/field.htm

“动起来！动起来！”

现在才早晨七点，而我们已经做了多少事情啊！

早餐。早餐我们通常可以吃到大麦（Перловка）或小米饭（Пшенка）、十克黄油、两片面包、两块方糖，饮料是热茶。过年过节时每人还可以得到一块果泥包子（пирожку с повидлом。Повидло果泥，与果酱略有区别，用水果熬制而成，不加糖精和添加剂，有时加香料，在不够酸时加柠檬果泥或其他食用酸；Пирожок烤制或油炸的包子）。

果泥

炸包子

吃饭简直是门学问：怎么坐在桌前，怎么用刀叉汤匙——为此还写了整整一本书。但没人告诉过我们正确的餐桌礼仪。因此，举例来说，就算有个学员用舌头把盘子舔个干净，也不会引来一丁点关注。能不能及时吃完饭只是你的私事。早餐或午餐时间结束后，教官会发出命令，而我们赶紧跳起来离开食堂，然后排好队回营房。

“动作快！快一点！”

接下来的三个小时专门学习条令。条令的内容很多，从头到尾每一条都必须用心学习。作为指挥员，无论进攻防御、无论春夏秋冬、无论站岗放哨或是其他时候，无论在森林还是田野，都必须一丝不苟地遵循条令办事。实际上所有人，包括教官和学员在内，都明白这部野战条令已经过时了。它主要是根据国内战争经验编写的，根本就没有关于现代战争的经验和认识。也就是说，这部条令全无用处。但教官们对此绝口不提，我们也是如此。我们就像绝大多数笨脑瓜的书呆子一样死记硬背，不求甚解，根本没有意识到在新条令将其取而代之之前，我们的经验不足已经让红军付出并仍将继续付出多么巨大的代价。比如说，根据现行野战条令，指挥员必须一直呆在冲击的散兵线的前方。这实际上就是我们最初的作战方式，常常意味着指挥员死得毫无价值，而让部队群龙无首。

学习条令的这几个小时是最让人讨厌的时间之一。授课教官是我们的排长阿尔图尔中尉。有时他似乎除了条令以外一窍不通，也懒得去了解。但在讲解条令时他简直是个真正的大师。他的开场白是这样的：“年轻学员首先要爱的是野战条令！其次——是他的指挥员！”

作为一个爱沙尼亚人（俄文版中无---译者注），阿尔图尔中尉的俄语讲得很不流畅。比方说，他有时把“向上”读成“向杀”，不用“下去”而生造出个“向底”来（俄文原文是他把“наверх”读成“наверех”，不用“вниз”而生造出个“нанизех”来）。每当他闹出这些笑话的时候，学员们就会发笑——当然不敢明目张胆地大笑，只能捂嘴窃笑。比阿尔图尔中尉的课程更糟糕的只有政治课，我们要学习马克思列宁主义和斯大林的最新演说。（俄文版并没有说政治课学什么，当然还能有什么呢？---译者注）

上午的课程结束后可以休息十五分钟。然后排好队到操场跑步（英文版为“排好队到操场训练双倍时间”，似有误---译者注）。每天午饭前都要进行队列训练（строевая подготовка）。尽管我们称之为“步操”（шагистикой，含贬义），但其实也不是走成巧克力一样规整的方阵，而是整班整排成单路。双路或三路纵队行进（此句不确定！---译者注）。操场上口令声不断响起，此起彼伏：“向左转！向右转！向后转（Кругом）！向前进！”

负责队列训练的是几位中士。看样子似乎他们要比我们更努力。当你简直在柏油路面上留下足迹时，特别是在当你和战友们一起，十几个人按照同一条口令一起抬起腿时，那种感觉就好像自己是威力无比的天使一般。但中士们永远不会心满意足，他们总是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口令：“向前一步——走！向前一步——走！”

我们学会了怎样正确敬礼，也知道了该如何立正，恰如无言的雕塑，眼睛睁大，紧盯住指挥员。我们换岗时的转身动作就如同踢踏舞者（Чечётка，切乔特卡舞，即踢踏舞---译者注）一般优雅，在向左向右转时候还会喊出声来。对于教官的吹毛求疵和大声咒骂，不管是否在理，我们都会默默忍受。不管心里怎么想，我们都时刻准备好执行任何命令。

在西伯利亚的大冬天里立正的同时，我们还要握紧冰冷的步枪枪管，却不戴手套。这可真要命！谁受得了这个呀？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见鬼去吧，要这种步操有什么用？”我在军校里最好的朋友尤尔卡•达维多夫有一次气愤地说道，他再也忍不住了，“他们想拿我们干嘛，当玩具小兵一样耍？要这些愚蠢的训练有什么用？我敢说打仗的时候根本用不着这一套！”

之后见到指导员时，尤尔卡提出了同样的问题。指导员向我们解释说，队列训练是很有益处的，尤其在军校里，因为它会培养学员的纪律性，让大家有个当兵的样子，养成专业素养，增强体质，让学员能够适应艰苦的军人生活，尤其是要适应长途行军等。

“这就是你们所谓的‘步操’未来在战场上的用处，”指导员总结道，“因此，队列训练是必要的科目。”

没人反对指导员的观点。但尤尔卡并没有转变看法。后来他跟我讲新任国防人民委员铁木辛哥（苏芬冬季战争后顶替了伏罗希洛夫）的话：“每个军人都要学会踢正步（Строевой шаг，原文为строевым шагом，怀疑是变体---译者注），就像他应该掌握逻辑一样重要。”

“你来告诉我，这不是很白痴么”尤尔卡气呼呼地说道。

不管这些，我们接着说。结束训练后，我们一个个瑟瑟发抖、饥肠辘辘地离开操场，返回了营房。第一件事情是冲向厕所。然后排队前往餐厅。吃午饭的时候到了！先喝汤，习惯上是用豌豆、土豆或大麦做的。军校里的厨子手艺还不赖，但也别指望太多。喝完汤后会上肉饼通心粉（котлеты с макаронами）和水果干羹（компот из сухофруктов），搭配上两片面包再合适不过了。我们要在七八分钟内狼吞虎咽个一干二净，一点儿也不能超时。然后就听见口令的声音：“动作快！一！二！三……”

肉饼通心粉

水果干羹

学员们排队走回营房。每个人都把自己仍在床上。终于有了一小时休息时间，这真是最幸福的时刻！

睡了死沉的一觉之后，我们会继续上课直到吃晚饭。下午的课程有战斗训练（боевая подготовка）、战术学、地形学和通信器材的使用。我们会练习步枪、机枪的分解组合。班长会给每个学员计时，看他用多长时间。另外还要擦拭个人武器。

每个星期会有两次实弹打靶。我们会用步枪和机枪朝假人和靶子射击。另外不论什么天气都会抽出一天进行野外拉练。我们靠野战地图进行作业，学习如何在战斗和行军等条件下独立作出决策。

晚餐。排好队后，我们快步来到食堂。盛好豌豆糊（каша，比粥更稠---译者注）或小米糊——偶尔是荞麦糊——的盘子已经在餐桌上“排好队”等着我们了。此外每人还有十克黄油、两片面包、两块方糖和一杯茶。茶不够可以再加。不过喝太多可不是什么好事情，别忘了你已经吃了一肚子豌豆糊了，再喝茶就等着起夜吧。

晚饭后可能会上战术课和政治课，分别为每星期两次和两天一次。

最让人遭罪的其实不是步操或死背条令而是政治课。不知谁给起了个名字叫“风光大葬”，真是太准确了！我们每周会被代理政委——也就是指导员的课程干掉三次，然后风光出殡。指导员这个人有点怪。他是个小个子，浅红褐色头发（英文为“红脸庞”，俄文仅说是“рыжеватый”，未说明是脸还是头发---译者注），腆着一个大肚子，这在军队里很不可思议的。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个啤酒桶。他受过教育，却又笨又无趣。这个人总是紧张兮兮的，常常用手绢擦额头的汗，似乎一切对他来说都很吃力的样子。

他在课堂上的讲话总是半真半假，很难说哪个成分更多些。我们要花半节课时间听他讲国防人民委员斯大林的演说和命令节选。有人曾数过，平均每节课要引用十段斯大林的话。也就是说每个星期三十段，每个月一百二十段。这也是为什么我们给指导员起了个“臭背语录的”这么个外号。政治课唯一的好处就是指导员会跟我们说说前线的情况，尽管我们事前已经知晓了很多新闻。不幸的是，我在前线也会碰到许多这样的指导员——讲起话来一套一套，做起思想工作一窍不通，根本不了解士兵的内心，也不通人情。

结束了痛苦压抑的政治课后，终于到了我们一直期待的美好时光——熄灯前一小时！这是“自由的一小时”，诚如我的朋友尤尔卡•达维多夫所说。总共只有60分钟，可是有多少事情要做啊！写写家书，缝缝补补，听听广播或者到列宁室看看报纸；至少能下盘象棋，要么就谈谈前线的局势——每当听到“今天我军放弃了某某城”时，我们的心都揪起来了。做完这些后就剩下屈指可数的几分钟了。

晚上十点。正常的训练日就此结束。营房的每个人都上床了。各种声音渐渐平息下来。寂静的夜降临了。但这仅仅是表面现象。等大士和军官们离开后，大家就开始了夜生活。牌迷们狂热地玩起了赌博，有些人则下起了跳棋（Шашки，国际跳棋，苏联流行的是8×8棋盘---译者注）。另外照例还要接着讲一些奇闻轶事，一直要讲到半夜。学员里那些爱讲笑话的会的真不少。故事的主人公常常是阿布拉姆和萨拉，还有很大一部分是军人。（这两句俄文与英文差距较大，根据俄文译出---译者注）但绝大部分笑话都很三俗。

俄罗斯跳棋

有一次，列宁格勒来的热涅奇卡再也受不了了，他从床上爬起来，平心静气地跟讲笑话者说道：

“你知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所有人都不说话了。只有一个刺耳的声音从费坚卡和几个哥萨克学员那里传来：

“闭嘴吧你，穿裤子的娘们儿！”

但是从房间的另一个角落又传来了一个声音：

“叫唤够了吧，我们都快笑破肚皮了，明天还要打靶呢！”

夜间狂欢会寂静了下来。营房进入了梦乡。

但到了早晨六点，大士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吼了起来：

“起床！动作快！”

尤拉•达维多夫和“斯捷帕大叔”

训练刚开始几天，连里指定我当班长，我在那个排里呆了一个星期，但后来学员们把我轰了下来。只有一个人站在我这边，他就是尤拉•达维多夫。

这次“船员哗变”是由“六个棒小伙”策划实施的。排里人管他们叫“哥萨克人”，因为他们全都来自顿河哥萨克村子（英文版为“顿巴斯区的哥萨克村子”，顿巴斯你妹啊---译者注）。一进军校，他们就显得与众不同。这几个人就跟犯罪团伙似的，互相称兄道弟，而且总是欺负别人。不知道为什么，无论值勤还是平时，他们都特别讨排长的喜欢。他们的教育和文化程度和中尉差不了多少。真搞不懂他们是怎么进了这所军校的——他们绝大多数连中学都没上过。显然当地军方的官僚觉得“战争要征召每一个人”——那年头这话可是很耳熟。和这些哥萨克很难相处。他们粗鲁放肆、不懂礼数、胆大包天，喜欢打牌耍诈和偷鸡摸狗（显然其中一人把我从家里带来的打工薪水给顺走了）。

总而言之，我十分珍视与尤拉•达维多夫的友谊。可惜我们只有军校的相聚岁月，很快我们就上了前线，从此天各一方。令人悲痛的是，他死在了1945年1月，我会在后文告诉你是怎么回事。他是个很出色的小伙子：机灵，博学多识，天生就是个文化人。

尤拉是车里雅宾斯克人，在一个工人家庭长大。他的父亲是一名炼钢厂的工长。尤拉自己也是个壮小伙子。我们都酷爱读书，共同的爱好让我们越走越近。不管是在闲聊天、讨论重要问题还是争论书籍时，尤拉都比兵营里的其他人强。因此我也希望得到他的友谊。跟他在一起总是很有意思。我注意到尤拉的有个怪异之处：对于自己喜欢或是感兴趣的东西，他总是能迅速掌握，而对于那些他觉得奇奇怪怪或毫无用处的东西则会让他很快抓狂。

他在绘制地图上显示出了特别的天赋：他总能迅速而轻易地领会普通野战地图上的细节，而此时我们可能还在莫名其妙着呢。他也是制图课上唯一一个得到五分的学员（五分制，五分为最高分---译者注），制图教官预言他将是个出色的指挥员。羡慕嫉妒恨的“哥萨克人”决定让他出点丑，但后来因为舒尔卡插了一脚，他们没这么做。我前面提到过舒尔卡，后文还会讲他。

关于制图，顺便再说几句。开课三个月后，有个学员搞来一小张彩色苏联地图，将其挂在列宁室，并且用铅笔在上面标注前线位置。看着上面的战线变化，显然战事的发展对我方十分不利。这幅地图渐渐地激起了学员之间的争论。后来“制图员”被校方叫去解释此事。不到一个星期后，这名学员就被学校开除并送上前线。地图也消失得无影无踪。虽然每个人对此都闭口不提，但这也让我们深思，也更加明白了“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除了尤尔卡以外，营里还有一个达维多夫。他叫斯捷潘，其他学员都管他叫“斯捷帕大叔”。我敢向你保证，营里没有任何人比斯捷潘更适合当兵。像他这种人恐怕在和平时期就会被选来上军校了。

斯捷潘比我们都大，不过也就大两岁而已。但他的举止言谈让他显得更老成。恐怕我们之中还没有人像他这样已经准备好独立生活了。不管斯捷帕大叔做什么，他都游刃有余，而且最重要的是，他都会觉得很享受，这点也常常会感染到他身边的人。你很容易在他那张庄稼汉一样真诚的脸庞上找到满足的表情。他是个出色的射手，对手中的武器从里到外都十分熟悉，对野战条令懂的也特别多。

斯捷潘的自觉性、他的严于律己和对军队事务的认真态度都让我们很惊讶。有一天，我们为他有什么秘诀，他微笑着回答道：

“那里有什么秘诀呢。不过我倒是一直遵循两条原则，建议你们也这样做。一个军人必须学会如何更好地战斗，还要尽量和战友相互照应。我们的战斗技能学得越好，到了前线就会更顺利。只要我们在这里学会相互照应，到时候也就会知道如何挽救战友的生命。”

这是一条重要的人生哲理。这话说得没错，很多学员会遵循这条哲理。

谁也说不出斯捷潘•达维多夫有哪一次拒绝向别人伸出援手。对于我们来说，要在极其有限的时间里掌握机枪的分解组合是很不容易的。这时候没了斯捷潘可不行。行军时也离不开他。他也被看做是营里最优秀的学员，这话一点儿不错。斯捷潘•达维多夫是第一个也是提前被晋升为中士的学员，并且被上级委托指挥一个排。

阿尔图尔中尉

我们的排长阿尔图尔中尉是个很讨人厌的人，如果可以称其为人的话。我从没遇到比他更恶毒、更记仇的生物了。

首先，关于他的生平。时间回到1940年，红军开进了爱沙尼亚，将人民从资产阶级压迫下“解放”出来。没逃命的旧爱沙尼亚陆军军官通通被被迫退役，简言之就是被一脚踹了出去。其中一些人后来被处决，余者被发配到西伯利亚。新政府开始组建新的工农红军（РККА）。阿尔图尔是雇农（батрак）的儿子，因而有资格进团属学校（Полковые школы，1924年至1961年苏军中各团下属的教导分队，其任务是培训初级指挥员、军士和初级军事专业人员，坦克和自行火炮乘员除外。以后由于建立了教导部队，团属学校被撤销---译者注）。他很快当上了中尉并负责指挥爱沙尼亚士兵。战争爆发前不久，爱沙尼亚部队被运到俄罗斯，转为建筑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不准上前线。这是所谓的“民族主义分子”出现后发生的。

阿尔图尔怎么到了这所军校，原因一直是个谜。坦率的说，他一点都不近人情，根本没有同情心。半文盲，文化程度很低。他不能——更有可能是不想去——理解我们，不能认识到我们也是人，更是一群年青人，我们也会去热爱、去喜悦。去玩闹、去欢笑，也有自己的个人爱好。对于这一切，他不但没有发自肺腑真诚地去关心，似乎反而会让他怒火中烧。

有一次红军节（2月23日---译者注）的晚上，一个学员在俱乐部结识了一位姑娘并送她回家。有好几次他都想出营房看她，但总得不到许可。后来一次偶然帮了他的忙。我们恰好在姑娘住的那条街不远处站岗，有一次我们让这位为情所困的卫兵溜出去一个小时去看望他心爱的姑娘。但不知是谁告了密，于是排长罚他关禁闭。（我也曾因为损坏了滑雪板而被关进禁闭室呆了三天。）

关于站岗要说一句。夜间站岗真是要了我们的亲命了！通常我们要看守位于一座废弃教堂的被服仓库。执行卫兵勤务并不意味着第二天就不用学习了，所以站完岗的第二天我们都会不停地打盹。有一天我累得不行，实在撑不住了，就在课堂上打起了瞌睡。然后教官冲过来一把把我揪出了梦乡。作为惩罚，阿尔图尔又让我多站了一次岗。

打第一次见面起，排里人就很不喜欢阿尔图尔，而他也不喜欢我们。他从早到晚训练我们，根本不考虑我们尚且少不更事、仍然没有完全适应军旅生活。按照我们的理解，指挥员应该是一位良师，一位军衔高一些的同志，一个值得我们信赖、尊敬、可以带领我们冲锋陷阵的人。然而阿尔图尔中尉并不这么想，他坚信学员和教官之间除了条令限定的以外不该有任何人情。他对学员们极尽无情贬损、粗暴无礼和冷嘲热讽之能事，却丝毫不感到内疚。

有一次我没注意到中尉走了过来，因此没给他敬礼。他立即命令我趴到冰冷的地上低姿匍匐前进200米。被他这样整过的可不止我一个。结果第二天我病了。到了晚上我感觉很不舒服，就申请到卫生所去看看。阿尔图尔中尉用他那死鱼眼瞟了我一下，驳回了我的申请，甚至还训了我一顿：

“就这熊样怎么打仗？下次小指头擦破点皮是不是就得离开前线住卫生营了？喝点凉水兑点盐就没事了。你到底是个当兵的还是个娘们儿？”

第二天早晨我感觉更难受了，因此就没出早操，也没吃早饭。我就这样躺在床上，心想管你们怎么着吧。舒尔卡从食堂捎了些热茶给我喝。我听从他的建议，越过阿尔图尔中尉直接向连长申诉，连长同意我到卫生所检查一下。

连长科瓦利丘克

连长科瓦利丘克（Ковальчук）上尉是一名职业军官，他是个完全不同的人，待人和蔼可亲，很尊重我们这帮学员。他总是抽空检查我们，但这是一种关心。他常常到营房里看看我们过得如何，而且很关心我们有没有给父母写信、家里有没有什么消息。我们尊敬地称呼他“尤里•谢尔盖耶维奇”（Юрий Сергеевич，俄罗斯习惯，称名字和父姓表示尊重---译者注）。他负责教授我们战术课。但他在授课时并不是干巴巴地照本宣科，而是加入了很多国内战争中的具体战例，并分析红军的得失。来这所军校之前，他曾在远东参加了哈拉哈河战争（中国称之为“诺门坎之战”---译者注）并荣获红星勋章。他总是将这枚勋章佩戴在套头军上衣上，显然他以此为傲。

红星勋章

现在回过头来想想，我们的战术课简直太小儿科了。授课内容丝毫不触及正在进行的战争——没有对1941年惨败的分析，没有对敌军战役战术特点的描述，没有对莫斯科城下胜利反攻的探讨。上课倒是很有意思，但乐过之后，脑袋里依然空空如也。授课内容全是一些通俗故事，除此以外别无一物。但作为一名未来的排长甚至连长，我渴望了解在战斗中、在野外、在行军时、在城市里该怎么办；该怎样领导士兵，如何与他们相处；步兵与坦克兵和炮兵如何组织协调动作；如何保持通信。我想了解对手的详细情况，他们用什么武器，如何打仗，我该如何应对？在莫斯科城下粉碎德军后，上级甚至甚至都没想过要把缴获德军的技术装备送到军校以供教学。

那天我卧病在床时，科瓦利丘克恰好来视察营房。这个时间我本不应该呆在这里，所以他好奇地问我出了什么事。我向他坦露了实情并请求到卫生所看一下。连长答应了我的请求，但建议我不要缺勤太久。

我在卫生所住了将近五天。等我回到营房向排长报到时，他用尽污言秽语骂了我一顿，还说我是个“软弱的可怜虫”（Хлюпик），并剥夺了我两个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其实他没这个权利。

这番亲切交谈结束后，尤尔卡走过来跟我说：

“自己注意点吧，别让这个畜生再抓住把柄整你了。”

“说的是，但说的容易做的难啊。你说我以后怎么办？”我答道。

“你知道，要是中尉让我匍匐，我就爬；让我开枪，我就开。但我绝不会想着变成他那样。我敢肯定，在前线士兵们受不了这种呆小症患者（кретина），一个小时都受不了。”

季姆卡•奥库涅夫——“好兵帅克”

全排最喜欢的非季姆卡•奥库涅夫（Димка Окунев）莫属——他替我们大家报复了阿尔图尔中尉！有些人说季姆卡有点傻头傻脑的（придурком），其他人则称他为“杂耍演员”（циркачом）。很多人想让他正经起来，但根本没用。即使阿尔图尔也拿他没辙。恐怕连季姆卡自己也记不得自己为此挨了多少处分了。

起初，我是道听途说才得知关于季姆卡的故事——“好兵帅克”（雅罗斯拉夫•哈谢克的小说《好兵帅克》中的主人公）。有一次他和连司务长（Старшина，俄语中大士和司务长是同一个词---译者注）争吵，那是我第一次亲眼目睹他如何活灵活现地表演。当时大士命他铺三遍床。季姆卡立正站好，敬了个礼，一板一眼地说出了如下台词：

“诚惶诚恐向您报告（俄语原文为Осмелюсь доложить意为‘冒昧奉陈’，是十月革命前向上级报告时的敬语。捷克原文为Poslušnì hlásím，萧乾根据英文版译为‘报告长官’---译者注），大士同志，在捷克布杰约维采（萧乾译《好兵帅克》中将此地译作“捷斯凯-布迪尤维斯”---译者注）时我们也遇到过类似的情况……”

大士根本没回过神来，反而更生气了，他吼道：

“我说演员，有两下子嘛（这是他的口头禅）！见了上级该规规矩矩的！”

季姆卡仍然把手举在太阳穴，继续重复台词：

“诚惶诚恐向您报告，大士同志……”

整个营房笑倒了一片。大士脸憋得通红：他终于明白过来这是一小出讽刺他个人权威的戏，他和季姆卡在成了这出滑稽戏中的角色。大士决定事情该到此为止了：“得了吧你，‘好兵’。给我闭嘴。这儿不是你的马戏团，这儿是营房。我会报告中尉，他会很快让你变成一名真正的好兵。嚯嚯，小犹太，听到‘施魏策尔’（德国姓氏Schweitzer---译者注）吓傻了吧（此句原文为‘Надо же, придумал какого-то еврея Швайцера’）！”

大士不会怎么着的，大家心知肚明。他就是爱嚷嚷而已，心地并不坏。也许他明白，开开玩笑、闹一闹能让生活更愉快。他经历过太多事情，也送过无数军人上了前线，其中就包括他自己的儿子。

全营射击比赛的日子到了。比赛第一天比赛步枪射击，第二天则是机枪。赛前进行了大量的宣传鼓动工作和练习。一开始，阿尔图尔中尉打算把一些水平较差的学员留在兵营，谎称他们病了，但到最后一刻他又打消了这个主意，转而把全排都带去参赛。每个排出十个人作为代表，但选择权在副营长手上。当比赛结果公布后，阿尔图尔中尉简直有拔枪杀人的心思——我们排排在倒数几名。但是在练习时，参赛学员（我不在内）打得都很准。中尉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每个人心里都惴惴不安，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最后阿尔图尔也没枪毙谁。但不久他又受到了一次沉重打击。我们早就盼着这一天了。

2月23日，全体学员都集中到操场，校长宣读了最高统帅的命令。这条命令的结尾是令人难忘的：“全体红军务必确保1942年将是德国法西斯军队最终彻底失败的一年，把苏联国土从希特勒匪帮手下解放出来的一年。”（作者记忆有误，1942年2月23日的国防人民委员第55号命令并无此句，而是出现在1942年5月1日的第130号命令，原文为“Всей Красной Армии добиться того, чтобы 1942 год стал годом окончательного разгрома немецко-фашистских войск и освобождения советской земли от гитлеровских мерзавцев”。但第55号命令中有“不久以后，红军就会以强大的打击，赶走列宁格勒附近的野兽般的敌人，肃清白俄罗斯和乌克兰、立陶宛和拉脱维亚、爱沙尼亚和卡累利阿的城市和乡村中的敌人，解放苏维埃的克里木，那时红旗将重新在整个苏联领土上胜利地飘扬”等乐观的思想---译者注）“乌拉！好极了！”每个人都发自内心地呼喊着。我们都相信斯大林，根本没静下来想想这道命令如何实施。甚至在一片欢腾中还能听到一个沮丧的声音：“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们没机会上前线了？战争不需要我们就能结束了？”

然而战争还将持续三年半，只有到了1943年初，在斯大林格勒，第一缕希望的曙光才会出现在地平线上。到那时，不只是德国，整个世界都会为之震撼。

那天晚上，我们排的学员照常站岗值勤。季姆卡一个人站在哨位上。突然树影参差中一个黑影一闪而过。季姆卡看到后一不慌二不忙，立即依照条令喝问：“站住！谁在那儿？口令！”

对方没有应声。季姆卡按照卫兵勤务要求赶紧取枪下肩，推弹上膛，厉声喝道：“我第一枪会朝天射击，第二枪就会瞄准你！下面我数到三！”

那个黑影答道：

“别傻了，奥库涅夫！是我，你的中尉。把枪收起来，去把卫兵领班员叫来！”

排长径直朝季姆卡走了过来。季姆卡抬手朝天放了一枪，阿尔图尔登时吓得摔在雪地上。

“我给疏忽了，”中尉叹了口气，“我根本就不知道口令。谁知道这帮混蛋……”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大约过了二十分钟。季姆卡身穿又长又厚的军大衣，足蹬毡靴，头顶皮帽子，而中尉则只穿了一双没衬里的靴子，倒在冰冷的地面上度日如年。这位忠于职守的学员依然在拿枪指着他，拒绝找领班员过来。

“叫领班员过来，奥库涅夫！”阿尔图尔嚷道，“我的脚要冻僵了”

季姆卡回答道：

“闭嘴！要知道这是卫兵勤务条令的规定！——”突然他改口说，“诚惶诚恐向您报告，中尉同志，在捷克布杰约维采时我们也遇到过类似的情况……”

等到他这出最得意的戏演完后，“好兵帅克”才让阿尔图尔站了起来，离开了这个倒霉地方。

就这样，本打算突击检查手下学员的排长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第二天，整个营房乐开了花，而季姆卡也成了每个人心目中的英雄和最喜爱的人。

热涅奇卡

阿尔图尔中尉吹毛求疵最多的人莫过于热涅奇卡。在这件事情上，阿尔图尔那一肚子坏水没有用完的那一天。而吓得牙齿打颤的热涅奇卡无疑会执行这位上级下达的任何命令。

为什么其他学员都管热纽•叶夫列夫（Женю Иевлева，但文中也出现过Женя，热尼亚和热涅奇卡分别是叶甫根尼的小名和爱称---译者注）叫“热涅奇卡”呢？显然这是同情心的表现。全连都知道热涅奇卡的故事，战争爆发后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他就失去了所有亲人——包括母亲、姐妹、父亲和爷爷。现在热涅奇卡变得孤苦伶仃。

总体来说，热涅奇卡是个很特别的人。他是个17岁的列宁格勒小伙子。个子很高，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发育早”（红字见俄文版---译者注）。他要是踩在板凳上仿佛能用那双纤长的手摸着天花板。身形挺拔，面庞英俊，和蔼可亲，常展欢颜，鲜见愁容。这个身材匀称的年轻人生来应该是个舞蹈家，然而在这个时代却投身行伍。他行走在操场上时并不像军人一样干脆利落，而是从容优雅、威风凛凛。这让中士们火冒三丈。尽管穿着军装，但不管队列行进还是平时举止，他的一切都太不成军人体统了。而我们则看着这位奇人，享受着双倍的乐趣。

有时在夜里，热涅奇卡会偷偷地哭，只有邻铺的战友才知晓。他的一家和千千万万列宁格勒家庭一样蒙受了悲惨的命运。战争爆发后两个星期内，他的母亲和妹妹就在前往克里木的路上失踪。父亲应征入伍，保卫列宁格勒，结果在科尔皮诺（Колпино）为国捐躯。热涅奇卡只能和爷爷相依为命。但爷爷在列宁格勒被围后一个月内即撒手人寰。

热涅奇卡并没有被征召入伍，因为那年他才16岁。为了能得到一片救命的面包他什么没做过啊！他曾往港口拉箱子、在街上收集尸体、为前线运弹药、和围城中越来越多的孤儿们一起在儿童工厂做工。后来列宁格勒团委派他到医院当护士。他认真地履行了自己的职责。在他的央求下，院方同意他住在医院里。

一个偶然的机遇让热涅奇卡逃离了围城。斯大林命令派一架“道格拉斯”客机将留在城中的十位院士及其家属撤出。几位年老、患病、独身又住院的院士需要医护人员陪同。医院院长很同情热涅奇卡，就安排他做一位老人的助手。热涅奇卡同意了，希望借此机会可以找到失踪的母亲和妹妹。

热涅奇卡护理的人曾是一位著名的科学家，如今只是一个病怏怏、步履蹒跚、眼睛半瞎的老人，但思维仍很清楚。他和热涅奇卡自打一见面就很喜欢对方。经过几天的飞行，他们来到了古比雪夫。热涅奇卡第一件事就是给每个能联系到的人写信，给每个可能跟搜索在战争头几天的一片混乱中失踪的人员有关系的人写信。他坚信自己会找到失散的母亲和妹妹。

老人和小伙子在古比雪夫一起住了大约一个月。晚上他们会坐在桌旁，老人会花上几个小时为他的忠实听众吟诵《伊戈尔远征记》（Слове о полку Игореве），或者谈谈伟大的俄罗斯历史学家尼古拉•米哈伊洛维奇•卡拉姆津（Николай Михайлович Карамзин），或是讲述著名作家普希金的一生和他的时代。

“随着他的讲述，整个俄罗斯历史和那些如雷贯耳的姓名仿佛在我面前活了一样，”热涅奇卡对尤尔卡和我讲道，“太不可思议了！老人滔滔不绝地吟诵着一段段诗歌，就好像直接引语一样。”

战前，热尼亚曾梦想考上列宁格勒大学，如今美梦成真：受他护理的著名学者、对大学知识了如指掌的安德烈•巴甫洛维奇单独给他讲课！

可惜，他的课程很快就不得不终止了。十二月，热尼亚应征入伍。老人试着让他免于入伍，但上面很快派过一个护士来接替热尼亚，并告诉他：“现在前线更需要男人。”

“我哪里像个军人？”有一天热尼亚这样说，“他们甚至找不到我这种高个子能穿的军大衣。”

不过，热尼亚曾救过我一命。有一次行军，我用皮带背着16公斤重的82mm迫击炮底板。前面有一条虽然不宽但很深的小溪，上面是一根原木。就在踩着原木过河时我突然脚下一滑，失去平衡，摔落水中。谢天谢地，钢制底板没砸断我的脊梁。在行军纵队中走在我后面的热涅奇卡——这个人高臂长的伙计——一把抓住我，并在电光火石间巧妙地解下了我的肩带并推开钢底板。返回行军纵队后我们继续前进。我的同志们纷纷伸出援手，经过指挥员批准，他们帮我背起了迫击炮底板，还给了我一些干布衬在湿透的军大衣里面。有人还跟我把棉帽换了。等返回营房时我已经全身湿透，都快冻僵了。我赶紧换上干内衣和裹脚布，用毛巾把身体搓得通红，总算没出什么毛病。要是几个月前天寒地冻那时候的话……

热尼亚是个好学员。他从不求别人帮忙，总是独力完成所有事情，同时他也很谦虚，彬彬有礼，富有同情心。他唯独求值日员每天上午十点收听广播的《寻人》栏目。在那段心酸的岁月里，广播电台担负起了寻找失踪人员的崇高任务。热涅奇卡每周给电台发一封信，然后期盼着能收到回音。

晚上，热尼亚会跑到列宁室，希望不要错过列宁格勒女诗人奥尔加•费奥多洛夫娜•别尔戈尔茨（Ольга Фёдоровна Берггольц，在列宁格勒围城900天内一直在城内电台鼓舞饥寒交迫的军民---译者注）的诗歌朗诵。每次听到她那嘶哑低沉的嗓音，热尼亚就会浑身紧张、眼含热泪。有一次播放奥尔加的诗朗诵时我刚好路过列宁室，看到了热尼亚是如何难过。那天晚上播放的是一首非常棒的诗！我只能记得其中一节：

在泥泞处，在黑暗里，在饥饿中，在悲伤时，

死亡，就在我们身后，如影随形，

可我们却感到那么幸福，

自由的气息是如此强烈，

就连子孙也要艳羡不已。

女诗人奥尔加，1930年

热涅奇卡默默地跟她重复着一句句诗。这时，政委迈步进来，走到热涅跟前，抱住了他：

“孩子，别哭，你是个军人。”

“嗯，嗯。”热尼亚答道。接着像个小孩子一样小声说道：“我再不这样了。”

相反，排长（комвзвода）阿尔图尔中尉却总是找热涅奇卡的茬，千方百计地羞辱他。

本文是一个苏军老兵回忆录的开头部分，希望大家喜欢。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穿过漩涡——一个红军战士的东线战争，1942-1945》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作者：鲍里斯·戈尔巴切夫斯基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穿过漩涡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第一部分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我最初的军事教育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1942年1月-5月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1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学员和指挥员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1942年1月-3月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我是怎么当兵的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1941年底的时候，我们全家都住在车里雅宾斯克州（Cheliabinsk Oblast）的克什特姆（Kyshtym）。我在红色金属加工厂里当车工学徒。那年11月，克什特姆市党委把我从工厂召来，派我作为特派员（Уполномоченным）去州里的一个边远村庄工作一个月。我不太情愿，因为我是个连小麦和黑麦都分不清楚的城里人。市党委书记听后大笑：“我希望你现在就去学学！”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就这样，突然之间，我平生头一次来到了一个农村——巴布基诺村（Babkino，在70年代苏联军用地图上找不到这个村子，死心吧，少年！！！）。村里面既没有广播、电话，也没有报纸，甚至没有任何电器。晚上他们会点煤油灯和蜡烛。两条街共用一台手动抽水机，妇女们大老远地用扁担（Коромыслам，俄国扁担与F(?yl5: ;I]C我国不同，是弧形的---译者注）挑着水桶晃晃悠悠地来取水。虽然老早就规划供水饮水工程，但实际上直到1960年才完成。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图注：俄国扁担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出处：http://ilovephoto.info/file/index/176022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引自http://www.fotopetropavlovsk.ru/2010/07/03/sabantuy-na-kamchatke/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我到巴布基诺村时，小麦还盖在雪底下，没有收割。村里有两辆出了毛病的拖拉机。为了能发动引擎，拖拉机手每天得花半天时间用摇把摇车，但有时即使他拼了老命也无法发动（没有农村生活体验的同学请自行百度“摇拖拉机”---译者注）。村里几乎没有兵役年龄的男人，他们全都应征入伍了。我感觉村姑们总是用热辣辣的眼神瞅我，这让我心里发毛，浑身不自在。天气一天天变冷，家畜们也和主人一起住进了木屋里。距此最近的救护站只有一名医士（Фелдшер，指受过中等专业教育的苏联医务卫生人员，有资格在救护站独立进行初步救护工作；在防治疾病和卫生防疫方面是医师的重要助手；主要在乡村提供服务---译者注），而且远在12公里之外的舒米哈区中心（Shumikha，根据俄文原文订正，在车里雅宾斯克州东边相邻的库尔干州也有个舒米哈，请不要混淆，谢谢---译者注）。而村里小卖部的耗子比商品还要多。不过巴布基诺村的村民还是有一样好东西可以吹一吹——每座木屋都有一个蒸汽浴室。说老实话，这太不可思议了！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等我到村子的时候，妻子和母亲已经埋葬了自己的心上人，未亡人的眼泪洒在了大地上。每次出殡，村长都会批条从仓库取10公斤肉用于聚餐，村民们则赊点伏特加。小卖部里伏特加总不会缺货。谢天谢地，那些耗子们对这玩意儿不感兴趣。有酒浇愁，以后几天村民们就会暂时忘记悲伤。当然，其间也没人会去干活。这让我很生气，但这种情况下也没法说什么，只能盼着凑够时间赶紧离开。在这类葬礼聚餐上我会感到很不自在，因为我是个年轻的单身汉，却没有从军上前线。尽管我是作为生产军工产品的工厂工人而可以免服兵役，但这理由跟居民们解释起来也不是那么充分有力。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不久后发生的一件事让我更难堪了。在巴布基诺村时，我住在一个老头家的小木屋里，他大部分时间呆在几公里远的一个镇上。这老头娶了个年轻得多的老婆，名叫塞拉菲玛（Serafima），大概有四十多岁、将近五十吧。她给我吃的很不错。比方说早餐，我一)$1iz Wvt&-U般会有热粥、茶、牛奶和蜂蜜可以享用。有一天老头又出远门了，而我就在他家的浴室（Баня）里美美地洗桑拿。突然他老婆冲了进来，吓了我一大跳。她穿着浴衣之类的东西，还主动要帮我搓背，接着就把衣服脱了。我可是第一次见没穿衣服的女人，顿时窘迫万分，但又忍不住偷眼观瞧她那丰满的胸部。我下意识地用双手捂住私处，红着和甜菜根一样的脸、光着屁股逃出了浴室，跑进冰天雪地中。我一眨眼就狂奔20米进了小木屋，然后赶紧凑近火炉取暖。几分钟后，塞拉菲玛走进木屋，一把将我的衣服扔到地板上。这天我们再也没说话。她偶尔瞅一眼，我也赶紧躲开。如此不识抬举的后果立刻体现在次日早餐上：我发现面前只有一块又小又硬的面包和一玻璃杯水。我立即和区政府的一位代表联系更换了住处。（本段并未出现在2007俄文版中，注意！---译者注）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甜菜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不管怎么说，这一个月和巴布基诺村村民的生活改变了我的命运。回到克什特姆后，我立即接通知去兵役委员会报到。我想去车里雅宾斯克坦克兵学校，但军医查出我有色盲，因此将我送到秋明战斗步兵学校。一切来得如此迅速，等到1941年12月底的时候，我已经在前往秋明的路上了。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新年前夜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新年前hAMA8/mn1Fe*Z(夜我抵达秋明步校，并立即被分配到迫击炮营，然后就去了营房。我的连会在那里集合。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到了营房以后，我发现里面空荡荡的，有点阴冷，只有天花板上垂下一个没灯罩的灯泡发出惨淡的光。就连金属床架上也是空空如也，旁边是敞开的房门，宽而结实，此外再无他物。只有门上的挂钟在发出滴答滴答声音，回荡在屋内。我心里非常压抑，感觉好象被关进了牢笼一样。我真想放声喊叫，但还是克制住了。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我数了一下床架，左右各有64个床位，分上下两层。这就是说会有128位和我年纪相仿、十八九岁的学员住在这里。他们可能来自祖国的四面八方，来学习战斗技巧。我们将在六个月之内接受教官的训练，然后作为少尉指挥员开赴前线。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在军需仓库那里我领到了一张破旧的夹棉毯子和一条满是窟窿眼的破床垫。这些东西好歹能让我在军营的破床上稍微舒服一些，而且应该可以让我不挨冻。我爬上了一张上铺然后将自己紧紧地裹进一件大衣里，这也是几个小时之前领到的。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但我根本睡不着，脑海里冒出很多问题——我军旅生涯的第一天将如何开场？这座营房的战友们会怎样看待我？我的教官们又会是什么样子？接下来的日子里又将会怎样训练我们？想着想着，不知不觉间吃光了最后一个妈妈亲手做的v7w1@2A7T}"5煎肉饼（котлету），又接着啃起了甜饼（коржики）……妈妈除了给我准备了路上吃的东西外，还给我带了几双袜子、一件毛衣、一整包纸和信封、一支钢笔和一些铅笔；但是不久之后所有这一切都莫名其妙地丢失了。然后我又在想，在这里我能交到朋友吗，接下来会怎样呢？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这时门突然吱呀地响了。门槛上站着一个陌生的大高个,身上穿了件和我一样的军大衣，但头发还没剃。他背了一个奇怪的包，背带斜跨在胸前。那人走上前来，先将同样破破烂烂的床垫、比我的还旧的被子和一只没枕套的枕头抛到了临近的上铺，然后熟练地爬了上去。解下肩上那个奇怪的似乎挺沉的包，将其丢在了下铺。然后他对我说：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熟悉一下吧。请允许我先介绍一下自己：我叫亚历山大•雷日科夫（Александр Рыжиков），来自高尔基市（即作家马克西姆•高尔基诞生地下诺夫哥罗德，1932年高尔基应斯大林之邀回国后，该市更名为“高尔基”，1990年恢复旧名---译者注）。我在工人区长大，我们伟大的无产阶级作家对那里曾作过详尽的描述。”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我也微笑着介绍了自己。有人作伴，我再也不孤单了！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你为什么愁眉不展呢，伙计，是觉得好日子到头了吗？别难P }FJ*YmS"过，向前看，朋友，一切都在前方等着我们；我们是要一起战斗的！”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突然他想起一件事情来：“主啊，再过不到一小时就是新年啦！我们来唱歌吧？‘森林中有棵小枞树，她一天天长大……’”（非常好听的一首儿歌《В лесу родилась ёлочка》---译者注）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我不得不跟着和他一起唱下去。然后萨沙（亚历山大的昵称）说：“嗯，那么今天你来扮演严寒老人（Деда Мороза，俄国版的圣诞老人---译者注），我扮演雪姑娘（《雪姑娘》是著名的俄罗斯童话故事---英文版注）。很合理吧？这么有纪念意义的事情可不能放过啊，这可是我们在军营的第一个节日！”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他爬下床来，用床垫盖住下铺的金属弹簧，做了一个临时的桌子。然后萨沙出去了，我开始摆上一些过节的点心。我拿出一些家里做的脆饼，两条阿斯特拉罕鱼干（Воблы，即里海拟鲤，一种淡水鱼），一些高尔基出产的水果和一些日本油浸熏鲱鱼。这时萨沙带着两杯（Кружка，带把杯子---译者注）水回来，放在食物中间，然后惊叫道：“你摆了整整一桌子东西！”他把装鲱鱼的盒子拿在手上转了个圈，问我：“你都是从哪儿搞到这个的？”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故事啦，“E-DWR& $0我答道，”当时我在克什特姆火车站等车。几辆货运汽车滞留在那里，车上都是装日本鲱鱼的硬纸板箱，要从日本运到莫斯科。但恰在此时首都又不需要鲱鱼了，因此就下了一道命令：两天之内把卡车清空洗净，运到乌拉尔铁路线去。所以他们直接就在那里把鱼都卖了。就这样，克什特姆的群众们攒足了够他们吃一辈子的日本油浸熏鲱鱼。“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你真走运！”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我们举起水杯互祝新年万事如意。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轮到我让你高兴高兴啦，朋友。”萨沙说、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他小心地拿起那个奇怪的包。那好像是个箱子，里面竟然是一把吉他！看到我惊讶的样子他很兴奋，萨什卡（亚历山大的另一种昵称）说：“为了庆祝新年，庆祝我们第一次来到军营，庆祝我们的相识！听好，先生，听这首歌唱我们过去和现在的入伍前生活的歌吧。民歌！”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他拨动琴弦，开始歌唱，一首接一首不停地唱下去。他弹唱得十分出色，而他唱的歌——太棒了！在战前，全国一直在传唱这些歌曲，在农民的家里，在节日的餐桌旁，在忧伤的时候，在快乐的时候！应我这位听众的要求，萨沙把《致酒馆姑娘》（Девушку из маленькой таверны）这首歌唱了两遍。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这就是我们如何~~BVu;k8s = 度过1942年新年的，直到黎明我们才睡去。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军营课程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一个星期之内军营里就充满了生气，到处是年轻人的交谈声。我们很快互相认识了。很快我们被分配到各排，送到排长面前。每个人都分配好了铺位。我们逐渐适应了军旅生活，当然也开始了训练。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领导是按照加快了的课程表来训练我们的。从头几天我们就投入了学习，一直忙到精疲力竭为止。他们打算在半年内将我训练成一个迫击炮排排长。我们每天都搞队列操练，两周打一次靶。教员们把野战条令（这条令有多少条你根本数不过来！）上的所有课程通通塞给我们，有通信、战术和步兵武器，比如手枪、步枪和卡宾枪，然后是机枪，我们几乎都准备好要用迫击炮了。他们也教我们徒手搏击技巧。我们每周滑雪20或30公里，侦察情况并建立战斗警戒（防御时由第一梯队营派往不构筑前沿阵地的地段，防止敌突袭和渗透侦察---译者注）。除此以外，他们还在大半夜拉响警报把我们叫起来，然后我们得进行长达10-15公里的夜间急行军，而且是全副武装。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要命的是每个当头的都把自己的事情当作最重要的，并把他的个人理解传达给学员。比如教队列操练的上士就很喜欢说：“要是不热爱队列的话，没有一个人会知道该怎么在上8pHbqg.1ei;T帝的绿茵地上走路！”（红字未出现在2007俄文版---译者注）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检查我们如何整理床铺和保持靴子清洁的大士时常唠叨着“这床是腰带下面的两只手自己个儿瞎叠的吧”或者“明儿个你就要上前线了——可是你到现在还穿着脏靴子！！”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至于我们的排长阿尔图尔（Артур）中尉，谁要是没用心学习条令的每一段都会被他给逼疯的。他一个劲儿地在我们耳边敲小鼓：“学习条令！这样你就会更健康！”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而我们的政治指导员（Политрук，苏联武装力量中连一级单位中的政治工作人员，从共产党员中任命，其职责是贯彻苏共的政策和对军人进行教育工作。1919年设立，1919-1924年、1937-1940年及1941年7月至1942年10月曾设该职务---译者注）则用极为严肃的口吻不停地说：“我会教你们热爱自己的祖国。”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除了基本的军事科学课程外，我们还要刷盘子、扫煤灰、除掉大锅的锅底渣、捡垃圾、把兵营的地板擦得锃亮、劈柴锯柴以及拖洗厕所和楼梯。所有这一切，包括军事训练和日常杂事，对我来说要比其他学员要更难一些，但我最后也适应了严格的军人生活。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夜间，军营会有另一番生活。比方说我的朋友萨什卡•雷日科夫就开个人音乐KZ RFGCO++u8EK会——真是太棒了，就像在剧院里一样！可使表演了几次之后，他的吉他就被没收了。一天夜里，大士突然闯进来嚷道：“你们不是一堆山莓果！（Малина，即悬钩子双关，你们可不是一帮娇滴滴的小娘们儿---译者注）”然后从萨什卡手中抢过吉他，“等到上前线的时候再还给你！”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悬钩子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没了吉他让萨什卡很难受；他非常想念吉他，甚至一度为之哭泣，但是他还是不停地歌唱来惹火大士。他说：“就算没有吉他我也能唱！”尽管没了吉他，大家还是一样聚精会神地听他唱——每唱完一首他们都很开心，热烈鼓掌。但是萨沙依然珍视自己的吉他，没了它就非常难过。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我这里先把吉他手和吉他的故事讲完。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过了不到一个月，营长召见雷日科夫，许诺会将吉他还给他，前提是他必须参加2月23日红军节的一次大型音乐会，边弹吉他边吟诵马雅可夫斯基关于红军的诗篇。但萨什卡拒绝了。又过去了一个月。萨什卡在训练中一点不比别人差，排长阿尔图尔中尉甚至还注明他有射击天赋；萨什卡视力敏锐，中尉开始训练他为表演而射击，并许诺如果萨什卡代表排里参加营射击赛且成绩不错的话就把吉他还给他，而且还会得到“伏罗希洛夫射手”证章（1932-1941年苏联的一种荣誉称\$oH"T=&Ha76号和证章，由国防及航空化学建设促进会中央委员会以伏罗希洛夫名义设立，授予达到规定的步枪射击标准的人---译者注），并被提拔为中士。但萨什卡也没屈从于中尉：他在比赛上打得很差。所以他没看见他的吉他。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二级伏罗希洛夫射手证章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萨什卡还是滑雪滑得最快的人之一。但在滑雪表演赛上，他总是最后一个滑完。这让阿尔图尔中尉勃然大怒。他不仅没归还吉他，而且只要萨什卡又让他失望了，他就会罚萨什卡额外执勤（нарядов вне очереди，军队的一种惩罚措施---译者注）。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闹到最后，大士的威胁成真了：这位倔强的学员直到离开军营开赴前线的时候才拿回自己的吉他。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吉他被没收后不久，我们的夜生活又发生了一起“非常事故”（ЧП）。大士突然闯进营房，从扑克迷们手里没收了两副牌。那熟悉的话又吼了出来：“你们不是一堆山莓果！这是在兵营（英文版为“这是在军队”---译者注）！这里禁止玩牌！”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过了一个星期，大士又抓到几个玩骰子赌钱的家伙。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整个兵营里开始人心惶惶。大士怎么什么都知道？也许我们中间有人走漏了风声？疑云陡生。兵营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立刻紧张起来。但这种状况并没有持续多久。每当出现这种情况}@w97]@:+时，人群中总会自动跳出一位“大侦探”来查出告密者。经过几天的调查，我们的大侦探确定了两个问题的答案——谁告密，如何告密？他发现告密者是小胖墩费坚卡（Феденька，费奥多尔的小名---译者注）。他长着一双细长眼，眼珠滴溜乱转。到了午饭后休息时，也就是学员们一天中最惬意的时刻，费坚卡就会跑到大士那里打小报告。有一次，我们的大侦探尾随费坚卡，等费坚卡进了军需仓库后，他蹑手蹑脚地凑到门上，偷听到了大士和费坚卡的对话，大意如下——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大士：“给你，学员，七块水果软糖（мармеладок）。”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费坚卡：“大士同志，你说好给十块的。”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大士：“给你七块就够了。要是你再发现点别的，我就再给你点。”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在营房里报应来得很快。某人的说法就体现了大家的意见：“我们得教训教训这个畜牲（тварь），让他别再出卖同志！”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接下来的两天里，每当费坚卡在卫生间“解决问题”时，他们就会把他拖出去，一边还骂骂咧咧：“到你衬裤里找找水果软糖，坏蛋（гад）！”后来他们再也没在那个卫生间找到费坚卡，显然他改去营房另一层楼的卫生间了。但教训了一通并没起作用，费坚卡还是继续到大士那里打小报告。因此另一种惩罚着手实施Q ?{ %I~1$lA了：费坚卡被卷进一床被子里，然后浑身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接着被从床上扔下去以后，费坚卡一边叫疼一边哭着，在地板上躺了好一会儿。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最后费坚卡再也没有告密，我们也不再惩罚他。因为有一天费坚卡出现在列宁室（苏联营房内对士兵和军士进行群众性政治工作和文化教育工作专门准备的房间。在连一级分队内建立---译者注）——每晚几乎全排都会在那里——向我们求饶：“原谅我吧，伙计们！毕竟我们是要一起上前线的啊。我是个罪人，原谅我吧！”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但我们不原谅他：“你为了七块糖就把我们给卖了！”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全排都当他不存在，也尽可能不和他接触。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以上就是我在这所军校里最初的意外遭遇。我至今仍无法解释为何会这样。随着我一点点熟悉和适应兵营的生活，我也开始尝试去理解这里的法则、习俗、传统，还有也是最重要的——教官和学员们的性格。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学员的一日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我以军营里的一天为例告诉你我们是如何被训练成指挥员的，这一天和平常任何一天都没有分别。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早晨六点，天还没亮，如同当头棒喝一般，大士低沉的嗓音响彻整个营房：“起床！”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我立刻从床上跳起来。我做这个动作比邻床的舒尔卡容易多了——我在下铺，他在上铺。|b1GHDP+,vEL转瞬间我就会整理好床铺。我们应该在三分钟之内完成这项工作。要是你一不留神犯了错误，大士就会命令你做上一遍又一遍，甚至五遍十遍。然后我用包脚布（红军军人不穿袜子，而用棉布裹住足部和脚踝）把脚和脚踝裹好，固定进靴子里。不过靴子有点潮，而且能闻到一股怪味。啊哈！看来是昨晚某人因为我连赢了他几把牌而心有不甘，因而尿到我靴子里发泄发泄。我可没空理会这个，千万不能过了三分钟的界限。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动作快！动作快！”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我们赶紧冲出去排队洗漱。那是个狭长而阴冷的房间，墙上刷着绿漆。房间的一侧有20个带水龙头的洗脸池。水很凉，而洗脸池边更是冰凉。另一侧墙边上是一溜带隔板的简陋茅坑，而且是不带门的。这些茅坑充其量就是在粪坑上面的地板上挖了几个洞而已。两个方向排队的队伍总是很长。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每一天都是以骂娘开始，以骂娘结束。在盥洗室属于你的时间只有四分钟。当别人洗漱时，我就会抢个空更衣室，换副新包脚布，然后就没时间再干别的事情了。我倒是希望有时间可以解决生理问题，比如方便方便，哪怕一次也好。但我怕这样做会超出时间限制，或是让排队的学员等得不耐烦，然后毫不客气地把你拖出隔间。要是这样，最次我也会弄脏内裤。所以我留着稍后处理。u a5:m3`z.O0我会刷牙，用冷水把腰部以上洗干净，然后用毛巾迅速擦身体，直到把皮肤擦红。可是大事已经开始集合全排了：“动作快！动作快！”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所有人都穿着衬衣，衣襟掖进裤子里，快步跑下楼梯，来到操场（校军场！！！）。这里简直就是西伯利亚！气温将近零下十摄氏度。附近烟囱里冒出的烟就像发怒的猫竖起来的尾巴一样直上青天。没有风，只有纯粹的寒气，好在我们年轻力壮。我们先进行一段慢跑活动下筋骨，然后教官发出下一道命令：“做操！动起来！一！二！三……”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我们要做二十种动作，总计四十分钟。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与此同时，值日生在锯木劈柴供厨房烧饭和兵营取暖之用。我已经彻底正确掌握了握锯的要领，用不着让手和胳膊太紧张，这样也不会让自己像以前一样搞得精疲力竭。我邻床的学员——来自列宁格勒的舒尔卡——教会了我和热涅奇卡如何握锯。但我从没学过如何使斧头。我力气不够，柔韧性和视力都很差，这样的活总是让我起一手水泡，浑身沾满木屑。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做完早操后，我们跑步回营房，穿上套头军上衣（Гимнастёрка）。衣服上的钮扣闪闪发光，这是我们用粉笔灰和牙膏的混合物擦拭过的成果。然后我们精神抖擞地迈步前往食堂。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身着套头衫的老兵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1941年 R$O-7v7SDpi"W的红军战士，左边的男女军人身着的是套头衫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http://gov.khabkrai.ru/gpw55/m1/field.htm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动起来！动起来！”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现在才早晨七点，而我们已经做了多少事情啊！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早餐。早餐我们通常可以吃到大麦（Перловка）或小米饭（Пшенка）、十克黄油、两片面包、两块方糖，饮料是热茶。过年过节时每人还可以得到一块果泥包子（пирожку с повидлом。Повидло果泥，与果酱略有区别，用水果熬制而成，不加糖精和添加剂，有时加香料，在不够酸时加柠檬果泥或其他食用酸；Пирожок烤制或油炸的包子）。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果泥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炸包子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吃饭简直是门学问：怎么坐在桌前，怎么用刀叉汤匙——为此还写了整整一本书。但没人告诉过我们正确的餐桌礼仪。因此，举例来说，就算有个学员用舌头把盘子舔个干净，也不会引来一丁点关注。能不能及时吃完饭只是你的私事。早餐或午餐时间结束后，教官会发出命令，而我们赶紧跳起来离开食堂，然后排好队回营房。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动作快！快一点！”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接下来的三个小时专门学习条令。条令的内容很多，从头到尾每一条都必须用心学习。作为指挥员，无论进攻防z$I}_v1$lpAryH^御、无论春夏秋冬、无论站岗放哨或是其他时候，无论在森林还是田野，都必须一丝不苟地遵循条令办事。实际上所有人，包括教官和学员在内，都明白这部野战条令已经过时了。它主要是根据国内战争经验编写的，根本就没有关于现代战争的经验和认识。也就是说，这部条令全无用处。但教官们对此绝口不提，我们也是如此。我们就像绝大多数笨脑瓜的书呆子一样死记硬背，不求甚解，根本没有意识到在新条令将其取而代之之前，我们的经验不足已经让红军付出并仍将继续付出多么巨大的代价。比如说，根据现行野战条令，指挥员必须一直呆在冲击的散兵线的前方。这实际上就是我们最初的作战方式，常常意味着指挥员死得毫无价值，而让部队群龙无首。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学习条令的这几个小时是最让人讨厌的时间之一。授课教官是我们的排长阿尔图尔中尉。有时他似乎除了条令以外一窍不通，也懒得去了解。但在讲解条令时他简直是个真正的大师。他的开场白是这样的：“年轻学员首先要爱的是野战条令！其次——是他的指挥员！”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作为一个爱沙尼亚人（俄文版中无---译者注），阿尔图尔中尉的俄语讲得很不流畅。比方说，他有时把“向上”读成“向杀”，不用“下去”而生造出个“向底”来（俄文原文是他把“на[g!2C.,S\cO 2 xLверх”读成“наверех”，不用“вниз”而生造出个“нанизех”来）。每当他闹出这些笑话的时候，学员们就会发笑——当然不敢明目张胆地大笑，只能捂嘴窃笑。比阿尔图尔中尉的课程更糟糕的只有政治课，我们要学习马克思列宁主义和斯大林的最新演说。（俄文版并没有说政治课学什么，当然还能有什么呢？---译者注）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上午的课程结束后可以休息十五分钟。然后排好队到操场跑步（英文版为“排好队到操场训练双倍时间”，似有误---译者注）。每天午饭前都要进行队列训练（строевая подготовка）。尽管我们称之为“步操”（шагистикой，含贬义），但其实也不是走成巧克力一样规整的方阵，而是整班整排成单路。双路或三路纵队行进（此句不确定！---译者注）。操场上口令声不断响起，此起彼伏：“向左转！向右转！向后转（Кругом）！向前进！”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负责队列训练的是几位中士。看样子似乎他们要比我们更努力。当你简直在柏油路面上留下足迹时，特别是在当你和战友们一起，十几个人按照同一条口令一起抬起腿时，那种感觉就好像自己是威力无比的天使一般。但中士们永远不会心满意足，他们总是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口令：“JVxoEf%%h}a^F向前一步——走！向前一步——走！”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我们学会了怎样正确敬礼，也知道了该如何立正，恰如无言的雕塑，眼睛睁大，紧盯住指挥员。我们换岗时的转身动作就如同踢踏舞者（Чечётка，切乔特卡舞，即踢踏舞---译者注）一般优雅，在向左向右转时候还会喊出声来。对于教官的吹毛求疵和大声咒骂，不管是否在理，我们都会默默忍受。不管心里怎么想，我们都时刻准备好执行任何命令。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在西伯利亚的大冬天里立正的同时，我们还要握紧冰冷的步枪枪管，却不戴手套。这可真要命！谁受得了这个呀？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见鬼去吧，要这种步操有什么用？”我在军校里最好的朋友尤尔卡•达维多夫有一次气愤地说道，他再也忍不住了，“他们想拿我们干嘛，当玩具小兵一样耍？要这些愚蠢的训练有什么用？我敢说打仗的时候根本用不着这一套！”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之后见到指导员时，尤尔卡提出了同样的问题。指导员向我们解释说，队列训练是很有益处的，尤其在军校里，因为它会培养学员的纪律性，让大家有个当兵的样子，养成专业素养，增强体质，让学员能够适应艰苦的军人生活，尤其是要适应长途行军等。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这就是你们所谓的‘步操’未来在战场上的用处，”指导员总结道，“因此，队列训Nj[ _n +U练是必要的科目。”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没人反对指导员的观点。但尤尔卡并没有转变看法。后来他跟我讲新任国防人民委员铁木辛哥（苏芬冬季战争后顶替了伏罗希洛夫）的话：“每个军人都要学会踢正步（Строевой шаг，原文为строевым шагом，怀疑是变体---译者注），就像他应该掌握逻辑一样重要。”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你来告诉我，这不是很白痴么”尤尔卡气呼呼地说道。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不管这些，我们接着说。结束训练后，我们一个个瑟瑟发抖、饥肠辘辘地离开操场，返回了营房。第一件事情是冲向厕所。然后排队前往餐厅。吃午饭的时候到了！先喝汤，习惯上是用豌豆、土豆或大麦做的。军校里的厨子手艺还不赖，但也别指望太多。喝完汤后会上肉饼通心粉（котлеты с макаронами）和水果干羹（компот из сухофруктов），搭配上两片面包再合适不过了。我们要在七八分钟内狼吞虎咽个一干二净，一点儿也不能超时。然后就听见口令的声音：“动作快！一！二！三……”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肉饼通心粉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水果干羹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学员们排队走回营房。每个人都把自己仍在床上。终于有了一小时休息时间，这真是最幸福的时刻！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睡了死沉的一觉之后，我们会继续上课直到吃twI Yi-`TVR^9晚饭。下午的课程有战斗训练（боевая подготовка）、战术学、地形学和通信器材的使用。我们会练习步枪、机枪的分解组合。班长会给每个学员计时，看他用多长时间。另外还要擦拭个人武器。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每个星期会有两次实弹打靶。我们会用步枪和机枪朝假人和靶子射击。另外不论什么天气都会抽出一天进行野外拉练。我们靠野战地图进行作业，学习如何在战斗和行军等条件下独立作出决策。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晚餐。排好队后，我们快步来到食堂。盛好豌豆糊（каша，比粥更稠---译者注）或小米糊——偶尔是荞麦糊——的盘子已经在餐桌上“排好队”等着我们了。此外每人还有十克黄油、两片面包、两块方糖和一杯茶。茶不够可以再加。不过喝太多可不是什么好事情，别忘了你已经吃了一肚子豌豆糊了，再喝茶就等着起夜吧。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晚饭后可能会上战术课和政治课，分别为每星期两次和两天一次。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最让人遭罪的其实不是步操或死背条令而是政治课。不知谁给起了个名字叫“风光大葬”，真是太准确了！我们每周会被代理政委——也就是指导员的课程干掉三次，然后风光出殡。指导员这个人有点怪。他是个小个子，浅红褐色头发（英文为“红脸庞”，俄文仅说是“рыжеватый”，未说明是脸还是Lt75\CJ6s;T8k头发---译者注），腆着一个大肚子，这在军队里很不可思议的。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个啤酒桶。他受过教育，却又笨又无趣。这个人总是紧张兮兮的，常常用手绢擦额头的汗，似乎一切对他来说都很吃力的样子。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他在课堂上的讲话总是半真半假，很难说哪个成分更多些。我们要花半节课时间听他讲国防人民委员斯大林的演说和命令节选。有人曾数过，平均每节课要引用十段斯大林的话。也就是说每个星期三十段，每个月一百二十段。这也是为什么我们给指导员起了个“臭背语录的”这么个外号。政治课唯一的好处就是指导员会跟我们说说前线的情况，尽管我们事前已经知晓了很多新闻。不幸的是，我在前线也会碰到许多这样的指导员——讲起话来一套一套，做起思想工作一窍不通，根本不了解士兵的内心，也不通人情。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结束了痛苦压抑的政治课后，终于到了我们一直期待的美好时光——熄灯前一小时！这是“自由的一小时”，诚如我的朋友尤尔卡•达维多夫所说。总共只有60分钟，可是有多少事情要做啊！写写家书，缝缝补补，听听广播或者到列宁室看看报纸；至少能下盘象棋，要么就谈谈前线的局势——每当听到“今天我军放弃了某某城”时，我们的心都揪起来了。做完这些后就剩下屈指可数的-Oh=auZW?\几分钟了。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晚上十点。正常的训练日就此结束。营房的每个人都上床了。各种声音渐渐平息下来。寂静的夜降临了。但这仅仅是表面现象。等大士和军官们离开后，大家就开始了夜生活。牌迷们狂热地玩起了赌博，有些人则下起了跳棋（Шашки，国际跳棋，苏联流行的是8×8棋盘---译者注）。另外照例还要接着讲一些奇闻轶事，一直要讲到半夜。学员里那些爱讲笑话的会的真不少。故事的主人公常常是阿布拉姆和萨拉，还有很大一部分是军人。（这两句俄文与英文差距较大，根据俄文译出---译者注）但绝大部分笑话都很三俗。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俄罗斯跳棋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有一次，列宁格勒来的热涅奇卡再也受不了了，他从床上爬起来，平心静气地跟讲笑话者说道：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你知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所有人都不说话了。只有一个刺耳的声音从费坚卡和几个哥萨克学员那里传来：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闭嘴吧你，穿裤子的娘们儿！”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但是从房间的另一个角落又传来了一个声音：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叫唤够了吧，我们都快笑破肚皮了，明天还要打靶呢！”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夜间狂欢会寂静了下来。营房进入了梦乡。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但到了早晨六点，大士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吼了起来：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起床！动作快！”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尤拉•达维多夫和“斯捷帕1"NGWqv=?tw大叔”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训练刚开始几天，连里指定我当班长，我在那个排里呆了一个星期，但后来学员们把我轰了下来。只有一个人站在我这边，他就是尤拉•达维多夫。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这次“船员哗变”是由“六个棒小伙”策划实施的。排里人管他们叫“哥萨克人”，因为他们全都来自顿河哥萨克村子（英文版为“顿巴斯区的哥萨克村子”，顿巴斯你妹啊---译者注）。一进军校，他们就显得与众不同。这几个人就跟犯罪团伙似的，互相称兄道弟，而且总是欺负别人。不知道为什么，无论值勤还是平时，他们都特别讨排长的喜欢。他们的教育和文化程度和中尉差不了多少。真搞不懂他们是怎么进了这所军校的——他们绝大多数连中学都没上过。显然当地军方的官僚觉得“战争要征召每一个人”——那年头这话可是很耳熟。和这些哥萨克很难相处。他们粗鲁放肆、不懂礼数、胆大包天，喜欢打牌耍诈和偷鸡摸狗（显然其中一人把我从家里带来的打工薪水给顺走了）。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总而言之，我十分珍视与尤拉•达维多夫的友谊。可惜我们只有军校的相聚岁月，很快我们就上了前线，从此天各一方。令人悲痛的是，他死在了1945年1月，我会在后文告诉你是怎么回事。他是个很出色的小伙子：机灵，博学多识，天生就是个文化c Zi-`UVR^:(:人。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尤拉是车里雅宾斯克人，在一个工人家庭长大。他的父亲是一名炼钢厂的工长。尤拉自己也是个壮小伙子。我们都酷爱读书，共同的爱好让我们越走越近。不管是在闲聊天、讨论重要问题还是争论书籍时，尤拉都比兵营里的其他人强。因此我也希望得到他的友谊。跟他在一起总是很有意思。我注意到尤拉的有个怪异之处：对于自己喜欢或是感兴趣的东西，他总是能迅速掌握，而对于那些他觉得奇奇怪怪或毫无用处的东西则会让他很快抓狂。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他在绘制地图上显示出了特别的天赋：他总能迅速而轻易地领会普通野战地图上的细节，而此时我们可能还在莫名其妙着呢。他也是制图课上唯一一个得到五分的学员（五分制，五分为最高分---译者注），制图教官预言他将是个出色的指挥员。羡慕嫉妒恨的“哥萨克人”决定让他出点丑，但后来因为舒尔卡插了一脚，他们没这么做。我前面提到过舒尔卡，后文还会讲他。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关于制图，顺便再说几句。开课三个月后，有个学员搞来一小张彩色苏联地图，将其挂在列宁室，并且用铅笔在上面标注前线位置。看着上面的战线变化，显然战事的发展对我方十分不利。这幅地图渐渐地激起了学员之间的争论。后来“制图员”被校方叫去解释此事。不到一个星期后，这名学员就/3B.k3~WM1cK5WpF被学校开除并送上前线。地图也消失得无影无踪。虽然每个人对此都闭口不提，但这也让我们深思，也更加明白了“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除了尤尔卡以外，营里还有一个达维多夫。他叫斯捷潘，其他学员都管他叫“斯捷帕大叔”。我敢向你保证，营里没有任何人比斯捷潘更适合当兵。像他这种人恐怕在和平时期就会被选来上军校了。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斯捷潘比我们都大，不过也就大两岁而已。但他的举止言谈让他显得更老成。恐怕我们之中还没有人像他这样已经准备好独立生活了。不管斯捷帕大叔做什么，他都游刃有余，而且最重要的是，他都会觉得很享受，这点也常常会感染到他身边的人。你很容易在他那张庄稼汉一样真诚的脸庞上找到满足的表情。他是个出色的射手，对手中的武器从里到外都十分熟悉，对野战条令懂的也特别多。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斯捷潘的自觉性、他的严于律己和对军队事务的认真态度都让我们很惊讶。有一天，我们为他有什么秘诀，他微笑着回答道：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那里有什么秘诀呢。不过我倒是一直遵循两条原则，建议你们也这样做。一个军人必须学会如何更好地战斗，还要尽量和战友相互照应。我们的战斗技能学得越好，到了前线就会更顺利。只要我们在这里学会相互照应，到时候也就会知道如何挽救战友的生命&G~@=%dGA2_X。”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这是一条重要的人生哲理。这话说得没错，很多学员会遵循这条哲理。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谁也说不出斯捷潘•达维多夫有哪一次拒绝向别人伸出援手。对于我们来说，要在极其有限的时间里掌握机枪的分解组合是很不容易的。这时候没了斯捷潘可不行。行军时也离不开他。他也被看做是营里最优秀的学员，这话一点儿不错。斯捷潘•达维多夫是第一个也是提前被晋升为中士的学员，并且被上级委托指挥一个排。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阿尔图尔中尉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我们的排长阿尔图尔中尉是个很讨人厌的人，如果可以称其为人的话。我从没遇到比他更恶毒、更记仇的生物了。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首先，关于他的生平。时间回到1940年，红军开进了爱沙尼亚，将人民从资产阶级压迫下“解放”出来。没逃命的旧爱沙尼亚陆军军官通通被被迫退役，简言之就是被一脚踹了出去。其中一些人后来被处决，余者被发配到西伯利亚。新政府开始组建新的工农红军（РККА）。阿尔图尔是雇农（батрак）的儿子，因而有资格进团属学校（Полковые школы，1924年至1961年苏军中各团下属的教导分队，其任务是培训初级指挥员、军士和初级军事专业人员，坦克和自行火炮乘员除外。以后由于建立了教导部队，团属学校被撤销F$,P 8+---译者注）。他很快当上了中尉并负责指挥爱沙尼亚士兵。战争爆发前不久，爱沙尼亚部队被运到俄罗斯，转为建筑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不准上前线。这是所谓的“民族主义分子”出现后发生的。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阿尔图尔怎么到了这所军校，原因一直是个谜。坦率的说，他一点都不近人情，根本没有同情心。半文盲，文化程度很低。他不能——更有可能是不想去——理解我们，不能认识到我们也是人，更是一群年青人，我们也会去热爱、去喜悦。去玩闹、去欢笑，也有自己的个人爱好。对于这一切，他不但没有发自肺腑真诚地去关心，似乎反而会让他怒火中烧。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有一次红军节（2月23日---译者注）的晚上，一个学员在俱乐部结识了一位姑娘并送她回家。有好几次他都想出营房看她，但总得不到许可。后来一次偶然帮了他的忙。我们恰好在姑娘住的那条街不远处站岗，有一次我们让这位为情所困的卫兵溜出去一个小时去看望他心爱的姑娘。但不知是谁告了密，于是排长罚他关禁闭。（我也曾因为损坏了滑雪板而被关进禁闭室呆了三天。）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关于站岗要说一句。夜间站岗真是要了我们的亲命了！通常我们要看守位于一座废弃教堂的被服仓库。执行卫兵勤务并不意味着第二天就不用学习了，所以站完岗的第二天我们"P1# WmnjwRAR=;cl都会不停地打盹。有一天我累得不行，实在撑不住了，就在课堂上打起了瞌睡。然后教官冲过来一把把我揪出了梦乡。作为惩罚，阿尔图尔又让我多站了一次岗。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打第一次见面起，排里人就很不喜欢阿尔图尔，而他也不喜欢我们。他从早到晚训练我们，根本不考虑我们尚且少不更事、仍然没有完全适应军旅生活。按照我们的理解，指挥员应该是一位良师，一位军衔高一些的同志，一个值得我们信赖、尊敬、可以带领我们冲锋陷阵的人。然而阿尔图尔中尉并不这么想，他坚信学员和教官之间除了条令限定的以外不该有任何人情。他对学员们极尽无情贬损、粗暴无礼和冷嘲热讽之能事，却丝毫不感到内疚。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有一次我没注意到中尉走了过来，因此没给他敬礼。他立即命令我趴到冰冷的地上低姿匍匐前进200米。被他这样整过的可不止我一个。结果第二天我病了。到了晚上我感觉很不舒服，就申请到卫生所去看看。阿尔图尔中尉用他那死鱼眼瞟了我一下，驳回了我的申请，甚至还训了我一顿：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就这熊样怎么打仗？下次小指头擦破点皮是不是就得离开前线住卫生营了？喝点凉水兑点盐就没事了。你到底是个当兵的还是个娘们儿？”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第二天早晨我感觉更难受了，因此就没出早操，也没吃早饭。我就这样躺在床^A/[aZe!TuV5w/,上，心想管你们怎么着吧。舒尔卡从食堂捎了些热茶给我喝。我听从他的建议，越过阿尔图尔中尉直接向连长申诉，连长同意我到卫生所检查一下。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连长科瓦利丘克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连长科瓦利丘克（Ковальчук）上尉是一名职业军官，他是个完全不同的人，待人和蔼可亲，很尊重我们这帮学员。他总是抽空检查我们，但这是一种关心。他常常到营房里看看我们过得如何，而且很关心我们有没有给父母写信、家里有没有什么消息。我们尊敬地称呼他“尤里•谢尔盖耶维奇”（Юрий Сергеевич，俄罗斯习惯，称名字和父姓表示尊重---译者注）。他负责教授我们战术课。但他在授课时并不是干巴巴地照本宣科，而是加入了很多国内战争中的具体战例，并分析红军的得失。来这所军校之前，他曾在远东参加了哈拉哈河战争（中国称之为“诺门坎之战”---译者注）并荣获红星勋章。他总是将这枚勋章佩戴在套头军上衣上，显然他以此为傲。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红星勋章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现在回过头来想想，我们的战术课简直太小儿科了。授课内容丝毫不触及正在进行的战争——没有对1941年惨败的分析，没有对敌军战役战术特点的描述，没有对莫斯科城下胜利反攻的探讨。上课倒是很有意思，但乐过之后F$.m.J;g`Nwm，脑袋里依然空空如也。授课内容全是一些通俗故事，除此以外别无一物。但作为一名未来的排长甚至连长，我渴望了解在战斗中、在野外、在行军时、在城市里该怎么办；该怎样领导士兵，如何与他们相处；步兵与坦克兵和炮兵如何组织协调动作；如何保持通信。我想了解对手的详细情况，他们用什么武器，如何打仗，我该如何应对？在莫斯科城下粉碎德军后，上级甚至甚至都没想过要把缴获德军的技术装备送到军校以供教学。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那天我卧病在床时，科瓦利丘克恰好来视察营房。这个时间我本不应该呆在这里，所以他好奇地问我出了什么事。我向他坦露了实情并请求到卫生所看一下。连长答应了我的请求，但建议我不要缺勤太久。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我在卫生所住了将近五天。等我回到营房向排长报到时，他用尽污言秽语骂了我一顿，还说我是个“软弱的可怜虫”（Хлюпик），并剥夺了我两个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其实他没这个权利。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这番亲切交谈结束后，尤尔卡走过来跟我说：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自己注意点吧，别让这个畜生再抓住把柄整你了。”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说的是，但说的容易做的难啊。你说我以后怎么办？”我答道。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你知道，要是中尉让我匍匐，我就爬；让我开枪，我就开。但我绝不会想着变成他那样。我敢肯定，在前线I}_v1$lqAszH士兵们受不了这种呆小症患者（кретина），一个小时都受不了。”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季姆卡•奥库涅夫——“好兵帅克”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全排最喜欢的非季姆卡•奥库涅夫（Димка Окунев）莫属——他替我们大家报复了阿尔图尔中尉！有些人说季姆卡有点傻头傻脑的（придурком），其他人则称他为“杂耍演员”（циркачом）。很多人想让他正经起来，但根本没用。即使阿尔图尔也拿他没辙。恐怕连季姆卡自己也记不得自己为此挨了多少处分了。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起初，我是道听途说才得知关于季姆卡的故事——“好兵帅克”（雅罗斯拉夫•哈谢克的小说《好兵帅克》中的主人公）。有一次他和连司务长（Старшина，俄语中大士和司务长是同一个词---译者注）争吵，那是我第一次亲眼目睹他如何活灵活现地表演。当时大士命他铺三遍床。季姆卡立正站好，敬了个礼，一板一眼地说出了如下台词：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诚惶诚恐向您报告（俄语原文为Осмелюсь доложить意为‘冒昧奉陈’，是十月革命前向上级报告时的敬语。捷克原文为Poslušnì hlásím，萧乾根据英文版译为‘报告长官’---译者注），大士同志，在捷克布杰约维采（萧乾译《好XT`*&%LU\G+q兵帅克》中将此地译作“捷斯凯-布迪尤维斯”---译者注）时我们也遇到过类似的情况……”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大士根本没回过神来，反而更生气了，他吼道：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我说演员，有两下子嘛（这是他的口头禅）！见了上级该规规矩矩的！”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季姆卡仍然把手举在太阳穴，继续重复台词：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诚惶诚恐向您报告，大士同志……”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整个营房笑倒了一片。大士脸憋得通红：他终于明白过来这是一小出讽刺他个人权威的戏，他和季姆卡在成了这出滑稽戏中的角色。大士决定事情该到此为止了：“得了吧你，‘好兵’。给我闭嘴。这儿不是你的马戏团，这儿是营房。我会报告中尉，他会很快让你变成一名真正的好兵。嚯嚯，小犹太，听到‘施魏策尔’（德国姓氏Schweitzer---译者注）吓傻了吧（此句原文为‘Надо же, придумал какого-то еврея Швайцера’）！”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大士不会怎么着的，大家心知肚明。他就是爱嚷嚷而已，心地并不坏。也许他明白，开开玩笑、闹一闹能让生活更愉快。他经历过太多事情，也送过无数军人上了前线，其中就包括他自己的儿子。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全营射击比赛的日子到了。比赛第一天比赛步枪射击，第二天则是机枪。赛前进行了大量的宣传鼓动工作"U'H@7uu9Nl和练习。一开始，阿尔图尔中尉打算把一些水平较差的学员留在兵营，谎称他们病了，但到最后一刻他又打消了这个主意，转而把全排都带去参赛。每个排出十个人作为代表，但选择权在副营长手上。当比赛结果公布后，阿尔图尔中尉简直有拔枪杀人的心思——我们排排在倒数几名。但是在练习时，参赛学员（我不在内）打得都很准。中尉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每个人心里都惴惴不安，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最后阿尔图尔也没枪毙谁。但不久他又受到了一次沉重打击。我们早就盼着这一天了。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2月23日，全体学员都集中到操场，校长宣读了最高统帅的命令。这条命令的结尾是令人难忘的：“全体红军务必确保1942年将是德国法西斯军队最终彻底失败的一年，把苏联国土从希特勒匪帮手下解放出来的一年。”（作者记忆有误，1942年2月23日的国防人民委员第55号命令并无此句，而是出现在1942年5月1日的第130号命令，原文为“Всей Красной Армии добиться того, чтобы 1942 год стал годом окончательного разгрома немецко-фашистских войск и освобоZ'bN*HW/IXждения советской земли от гитлеровских мерзавцев”。但第55号命令中有“不久以后，红军就会以强大的打击，赶走列宁格勒附近的野兽般的敌人，肃清白俄罗斯和乌克兰、立陶宛和拉脱维亚、爱沙尼亚和卡累利阿的城市和乡村中的敌人，解放苏维埃的克里木，那时红旗将重新在整个苏联领土上胜利地飘扬”等乐观的思想---译者注）“乌拉！好极了！”每个人都发自内心地呼喊着。我们都相信斯大林，根本没静下来想想这道命令如何实施。甚至在一片欢腾中还能听到一个沮丧的声音：“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们没机会上前线了？战争不需要我们就能结束了？”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然而战争还将持续三年半，只有到了1943年初，在斯大林格勒，第一缕希望的曙光才会出现在地平线上。到那时，不只是德国，整个世界都会为之震撼。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那天晚上，我们排的学员照常站岗值勤。季姆卡一个人站在哨位上。突然树影参差中一个黑影一闪而过。季姆卡看到后一不慌二不忙，立即依照条令喝问：“站住！谁在那儿？口令！”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对方没有应声。季姆卡按照卫兵勤务要求赶紧取枪下肩，推弹上膛，厉声喝道：“我第一枪会朝天射击，第二枪就会瞄准你！下面我数到三！”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那个黑[*@WMQ"1`tZ影答道：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别傻了，奥库涅夫！是我，你的中尉。把枪收起来，去把卫兵领班员叫来！”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排长径直朝季姆卡走了过来。季姆卡抬手朝天放了一枪，阿尔图尔登时吓得摔在雪地上。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我给疏忽了，”中尉叹了口气，“我根本就不知道口令。谁知道这帮混蛋……”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大约过了二十分钟。季姆卡身穿又长又厚的军大衣，足蹬毡靴，头顶皮帽子，而中尉则只穿了一双没衬里的靴子，倒在冰冷的地面上度日如年。这位忠于职守的学员依然在拿枪指着他，拒绝找领班员过来。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叫领班员过来，奥库涅夫！”阿尔图尔嚷道，“我的脚要冻僵了”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季姆卡回答道：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闭嘴！要知道这是卫兵勤务条令的规定！——”突然他改口说，“诚惶诚恐向您报告，中尉同志，在捷克布杰约维采时我们也遇到过类似的情况……”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等到他这出最得意的戏演完后，“好兵帅克”才让阿尔图尔站了起来，离开了这个倒霉地方。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就这样，本打算突击检查手下学员的排长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第二天，整个营房乐开了花，而季姆卡也成了每个人心目中的英雄和最喜爱的人。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热涅奇卡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阿尔图尔中尉吹毛求疵最多的人莫过于热涅奇卡。在这件事情上，阿尔图尔那一肚子坏水没有用完的那一天tvr~Yj|%fe s。而吓得牙齿打颤的热涅奇卡无疑会执行这位上级下达的任何命令。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为什么其他学员都管热纽•叶夫列夫（Женю Иевлева，但文中也出现过Женя，热尼亚和热涅奇卡分别是叶甫根尼的小名和爱称---译者注）叫“热涅奇卡”呢？显然这是同情心的表现。全连都知道热涅奇卡的故事，战争爆发后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他就失去了所有亲人——包括母亲、姐妹、父亲和爷爷。现在热涅奇卡变得孤苦伶仃。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总体来说，热涅奇卡是个很特别的人。他是个17岁的列宁格勒小伙子。个子很高，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发育早”（红字见俄文版---译者注）。他要是踩在板凳上仿佛能用那双纤长的手摸着天花板。身形挺拔，面庞英俊，和蔼可亲，常展欢颜，鲜见愁容。这个身材匀称的年轻人生来应该是个舞蹈家，然而在这个时代却投身行伍。他行走在操场上时并不像军人一样干脆利落，而是从容优雅、威风凛凛。这让中士们火冒三丈。尽管穿着军装，但不管队列行进还是平时举止，他的一切都太不成军人体统了。而我们则看着这位奇人，享受着双倍的乐趣。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有时在夜里，热涅奇卡会偷偷地哭，只有邻铺的战友才知晓。他的一家和千千万万列宁格勒家庭一样蒙受了悲惨的命运。战争爆发后两个星X\)$vZ u^ooOP(期内，他的母亲和妹妹就在前往克里木的路上失踪。父亲应征入伍，保卫列宁格勒，结果在科尔皮诺（Колпино）为国捐躯。热涅奇卡只能和爷爷相依为命。但爷爷在列宁格勒被围后一个月内即撒手人寰。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热涅奇卡并没有被征召入伍，因为那年他才16岁。为了能得到一片救命的面包他什么没做过啊！他曾往港口拉箱子、在街上收集尸体、为前线运弹药、和围城中越来越多的孤儿们一起在儿童工厂做工。后来列宁格勒团委派他到医院当护士。他认真地履行了自己的职责。在他的央求下，院方同意他住在医院里。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一个偶然的机遇让热涅奇卡逃离了围城。斯大林命令派一架“道格拉斯”客机将留在城中的十位院士及其家属撤出。几位年老、患病、独身又住院的院士需要医护人员陪同。医院院长很同情热涅奇卡，就安排他做一位老人的助手。热涅奇卡同意了，希望借此机会可以找到失踪的母亲和妹妹。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热涅奇卡护理的人曾是一位著名的科学家，如今只是一个病怏怏、步履蹒跚、眼睛半瞎的老人，但思维仍很清楚。他和热涅奇卡自打一见面就很喜欢对方。经过几天的飞行，他们来到了古比雪夫。热涅奇卡第一件事就是给每个能联系到的人写信，给每个可能跟搜索在战争头几天的一片混乱中失踪的人员有关系DLxyrd B4B9的人写信。他坚信自己会找到失散的母亲和妹妹。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老人和小伙子在古比雪夫一起住了大约一个月。晚上他们会坐在桌旁，老人会花上几个小时为他的忠实听众吟诵《伊戈尔远征记》（Слове о полку Игореве），或者谈谈伟大的俄罗斯历史学家尼古拉•米哈伊洛维奇•卡拉姆津（Николай Михайлович Карамзин），或是讲述著名作家普希金的一生和他的时代。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随着他的讲述，整个俄罗斯历史和那些如雷贯耳的姓名仿佛在我面前活了一样，”热涅奇卡对尤尔卡和我讲道，“太不可思议了！老人滔滔不绝地吟诵着一段段诗歌，就好像直接引语一样。”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战前，热尼亚曾梦想考上列宁格勒大学，如今美梦成真：受他护理的著名学者、对大学知识了如指掌的安德烈•巴甫洛维奇单独给他讲课！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可惜，他的课程很快就不得不终止了。十二月，热尼亚应征入伍。老人试着让他免于入伍，但上面很快派过一个护士来接替热尼亚，并告诉他：“现在前线更需要男人。”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我哪里像个军人？”有一天热尼亚这样说，“他们甚至找不到我这种高个子能穿的军大衣。”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不过，热尼亚曾救过我一命。有一次行军，我用皮带背着16公斤重的82mm迫击炮底板。前面有一条虽然不宽但很深的小溪，上面是一根原木。就在踩着原木过河时我突然脚下一滑，失去平衡，摔落水中。谢天谢地，钢制底板没砸断我的脊梁。在行军纵队中走在我后面的热涅奇卡——这个人高臂长的伙计——一把抓住我，并在电光火石间巧妙地解下了我的肩带并推开钢底板。返回行军纵队后我们继续前进。我的同志们纷纷伸出援手，经过指挥员批准，他们帮我背起了迫击炮底板，还给了我一些干布衬在湿透的军大衣里面。有人还跟我把棉帽换了。等返回营房时我已经全身湿透，都快冻僵了。我赶紧换上干内衣和裹脚布，用毛巾把身体搓得通红，总算没出什么毛病。要是几个月前天寒地冻那时候的话……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热尼亚是个好学员。他从不求别人帮忙，总是独力完成所有事情，同时他也很谦虚，彬彬有礼，富有同情心。他唯独求值日员每天上午十点收听广播的《寻人》栏目。在那段心酸的岁月里，广播电台担负起了寻找失踪人员的崇高任务。热涅奇卡每周给电台发一封信，然后期盼着能收到回音。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晚上，热尼亚会跑到列宁室，希望不要错过列宁格勒女诗人奥尔加•费奥多洛夫娜•别尔戈尔茨（Ольга Фёдоровна Берггольц，在列宁格勒围城900天内_b2l=,|;O5一直在城内电台鼓舞饥寒交迫的军民---译者注）的诗歌朗诵。每次听到她那嘶哑低沉的嗓音，热尼亚就会浑身紧张、眼含热泪。有一次播放奥尔加的诗朗诵时我刚好路过列宁室，看到了热尼亚是如何难过。那天晚上播放的是一首非常棒的诗！我只能记得其中一节：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在泥泞处，在黑暗里，在饥饿中，在悲伤时，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死亡，就在我们身后，如影随形，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可我们却感到那么幸福，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自由的气息是如此强烈，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就连子孙也要艳羡不已。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女诗人奥尔加，1930年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热涅奇卡默默地跟她重复着一句句诗。这时，政委迈步进来，走到热涅跟前，抱住了他：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孩子，别哭，你是个军人。”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嗯，嗯。”热尼亚答道。接着像个小孩子一样小声说道：“我再不这样了。”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相反，排长（комвзвода）阿尔图尔中尉却总是找热涅奇卡的茬，千方百计地羞辱他。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以上内容由近卫龙骑兵在 2012-4-26 19:57:32 最后更改过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
浪漫烛光 www.langmanzg.com

很精彩的文章，我最喜欢这种从小人物视野看待战争的传记，能否翻译后出版啊？

新用户注册返回首页
首页上一页下一页尾页页次1/1 转到第页